2021年6月30日 星期三

香的草真妍、落的花滿四界:用台語讀桃花源記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很多人都能背,國文課可能也有考過語譯,但你能用台語來語譯嗎?這篇台語版「桃花源記」刊登在大正五年(1916年)台灣出版的《語苑》,是小野西洲的台語語譯,漢字旁以片假名標音,下面有日文對照,是給日本人學台語用的講義。小野西洲(1884-1965),本名小野真盛,是日治時期在台灣的法院通譯及文人,台語非常好,能做漢詩。這篇台語語譯雖然超過百年,但讀起來似乎沒有太大的困難,像是桃花源的人「招伊去怹兜、創酒咯、刣雞咯、創飯咯、請伊」,感覺十分親切。「吐氣」也很可愛,原來嘆氣可以這樣寫。也許我們現在也能跟著小野西洲學學台語呢!
片假名拼音對我還蠻有用的,像是「妍」標音「スイ」,「岸」標音「ホア」,「而已」標音「ニア ニア」,我都可以唸的出來。這篇翻譯的很口語,如「問看覔」、「頂日仔」、「無若久」這些詞都很日常,可以想像小野西洲一邊翻譯,一邊請教台語老師的情景。





晉朝太原年號的中間、武陵所在的人、討魚做生活、順溪行去、續沒記得路的遠抑近、忽然間遇著桃花的樹林、双邊岸幾百步、中央攏無別項樹、香的草真妍、落的花滿四界、討魚的人看了真異樣、更行進前去、要行彼個樹林被依透、行到樹林盡頭、有一個水源、



就看見一個山、有一個細的山嘴、髣髴間親像有光、就起船將彼個山嘴入去、預先真狹、即一個人能得過而已、更行幾十腳步、所在真闊、土地真平、到若有厝的欵、亦有好的田、亦有好的池、有桑栽仔、有竹彼的物、田岸路相接、亦有雞啼狗吼的聲、彼內面、來來往往、在種作的人查晡查某穿的衫褲、若親像不是此世界的人、亦有黃頭毛的、亦有梳髻仔、攏總安安穩穩在歡喜。




看見彼個討魚人、大驚問看何位來、將彼個情行與伊講、就招伊去怹兜、創酒咯、刣雞咯、創飯咯、請伊。庄內的人、聽見有此款人來、攏走來問看覔、怹彼個人自己講、怹前代在秦朝的亂、𤆬妻子及相關的人來此個無人到的所在、將如此不曾更出去、續與外面的人無來往、問看此候是什麼朝代、已經不知講有漢朝喇、亦魏朝晉朝更較不知。彼個討魚人、照頭與伊講、聽了各個吐氣、



其餘彼個人、各各請彼個去怹兜、攏總創酒創飯請伊。
住過幾日仔與伊相辭返去。彼內面的人講、此個事情不可與別人講。討魚人已經出彼個山、尋著船、將彼個船扶對路各處做記號、返來到彼個府城、去尋本府與伊講如此、彼個本府使人隨伊去更尋頂日仔做記號的所在、續沒更尋著路。南陽的所在、有一個姓劉名叫子驥、極高尚的讀書人、聽見此號事情、歡喜本身要去、竟然去沒成。無若久仔死去、後來遂無人更去尋彼個所在。
原文也有全篇用片假名標台語讀音,像是「溪」標音「クエ」就是台語發音。有興趣的話可以照著標音讀讀看。







又:去年寫過一篇〔春天將彼好的光景來招咱𨑨迌〕,是小野西洲台語語譯「春夜宴桃李園序」https://www.facebook.com/431738363583066/posts/2865510313539180/


2021年6月28日 星期一

隱於市者的魯太愚是誰?

日前在舊書店看到一本《紅樓夢人物論》,1979年天華出版公司版,著者署名「魯太愚」。書裡論襲人、晴雯、探春甚至到小紅、司棋都非常精彩,我看得津津有味,一會兒就看完了,回頭想看看這位「魯太愚」是誰。這本書有前記,是天華的主編陳慧劍先生寫的。陳慧劍居士在前記中說他少年失學,熟讀紅樓,如今(1979年)垂老時,幸得紅樓三書,一併出版,即王國維的《紅樓夢評傳》、魯太愚的《紅樓夢人物論》和劉國香的《紅樓夢與禪》。並說「王國維先生...遍歷士林,魯太愚與劉國香先生則隱於市者,頗少人知:」但三書都別有天地云云。

1979年天華版,署名「魯太愚」,根據1948舊版


王國維鼎鼎大名就不用說了,劉國香居士(1926-2015)經歷和陳慧劍先生有點像,都是以軍職來台的外省人,後來皈依佛教。但「魯太愚」查來查去都只找到《紅樓夢人物論》的各種版本。就年代和天華出版社來看,我想或許是大陸作者吧。以書名查,新興書局在1966年就有此書了,只是當時作者署名「松菁」,內文完全一樣。看到新興書局,大陸作者的可能性就更高了。再查下去,原來作者是王昆侖(1902-1985),《紅樓夢人物論》是他在抗戰期間以筆名「太愚」逐篇發表在太太曹孟君主編的《現代婦女》上,1948年在上海結集出版。新興書局出了一堆陸版書,「松菁」當然是個假名。但「魯太愚」就不完全是假名了,王昆侖字魯瞻,所以這是一個有誠意的假名,表示主編知道作者是誰,只是1979年王昆侖還是政協副主席,算是「匪幹」,依戒嚴法當然是不能出現他的名字,所以天華版編了一個「魯太愚」的名字,又說此作者大隱於市,事實上不但沒有隱於市,還是對岸鼎鼎大名的紅學家。

1966年新興書局版,署假名「松菁」,根據1948舊版


其實在1982年,里仁出版社版就已經註明作者是「王昆侖」(太愚、松青),不過徐少知在出版前言中誤以為作者的女兒王金陵是兒子,又誤以為松青是其別名,殊不知只是新興書局幫人家取的假名,而且是松「菁」。聽說周夢蝶先生也甚愛此書,曾在自己的報攤賣過署名「松菁」的新興版。

1982年里仁版,署名王昆侖(太愚、松青)

解嚴之後,1994年地球出版社的版本在版權頁註明「本書由作者女兒王金陵女士授權出版」。但署名「魯太愚」的《紅樓夢人物論》在台灣繼續出版,直到2000年的台南大孚版依然用「魯太愚」這個假名。更驚人的是,我發現在一些近年的中文系碩士論文,參考文獻裡還真的以為有「魯太愚」這位作者;甚至連一些老師的教學大綱都還用天華出版社的「魯太愚」《紅樓夢人物論》。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1994年地球出版社版本,獲王金陵授權,根據1962新版


又,此書有兩種版本,新興、天華版的是1948年的舊版,後來作者在1962年修訂過一次。1983年北京三聯書店重出修訂版,1994年地球出版社獲得王金陵女士授權的就是這個新版。但2010年岳麓書社又決定依照1948年的舊版重出。兩版差異不小,每一章的用詞、段落順序都多有更動,大概新版更強調封建統治階級的崩潰吧!

1948舊版的首頁

1962新版首頁,多了「當權地位」、「反抗統治力量」等語



看來,台灣在戒嚴期間用大陸書籍的問題,根本就是房間裡的大象。只是2000年以後的研究生還繼續誤用假名,問題就有點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