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偵探事務所: 梁實秋和朱生豪以外的莎劇譯者們

不知為何，提到戒嚴時期的莎士比亞劇本，大家總覺得不是梁實秋就是朱生豪。連我的印象也是如此。但仔細追查，其實還有好幾個版本在台灣流傳。
1966年正文出版社出了這本《莎士比亞悲劇全書》，署名彭生明編譯，收錄六個劇本:〈哈默萊特〉、〈該撒大將〉、〈馬克白〉、〈安東尼與枯婁葩〉、〈李耳王〉、〈柔蜜歐與幽麗葉〉。彭鏡禧老師的《細說莎士比亞論文集》一書中，認為這本書是根據梁實秋版本(302頁)，其實不然。根據我逐一比對的結果，這六個劇本沒有一個是梁實秋譯本，也沒有一個是朱生豪譯本。那究竟是誰的譯本呢?
1. 〈哈默萊特〉: 實為周平(1938)的〈哈夢雷特〉(上海:啟明)
2.〈該撒大將〉: 實為孫偉佛(1938)的〈該撒大將〉(上海:啟明)
3.〈馬克白〉:實為周莊萍(1938)的〈馬克卑斯〉(上海:啟明)
4.〈安東尼與枯婁葩〉:實為曹未風(1946)的〈安東尼與枯婁葩〉(上海:文化合作)
5.〈李耳王〉:實為曹未風(1946)的〈李耳王〉(上海:文化合作)
6. 〈柔蜜歐與幽麗葉〉:實為曹禺(1945)的〈柔蜜歐與幽麗葉〉(上海:文化生活)

這六個譯本體例差別很大，有的有序，有的沒有；前三個啟明版本都是散文體，後面三個劇本的無韻詩卻都是分行的仿詩體。

引一段梁實秋的〈李爾王〉和曹未風的〈李耳王〉的父女對話，便可知兩種譯法的差異:

梁譯:
李你不說我便不給，再說說看。
考我誠然不幸，我不能把心嘔到嘴裡；我按照我的義務愛陛下；不多亦不少。
李怎麼，怎麼，考地利亞!把你的話稍修補一下罷，否則要毀了你的財產。
考陛下，你曾生我，養我，愛我；我的回報亦將恰如其分，服從你，愛你，尊敬你。我的姊
姊們為什麼要嫁丈夫，如其她們說她們只愛你一個?我出嫁的時候，和我誓盟恩愛的郎
君，或者就要攜去我一半的愛，一半的眷懷與義務；一定的，我不能像我的姐姐似的結
婚，而還專愛我的父親一個。

曹譯:
李沒有話說就沒有產業；你重說吧。
蔻我滿心是悲傷，我不能將我的心思
用我的唇舌來褒揚；我按照我的名份
敬愛你大人；一些不多也一些不少。
李怎麼，怎麼，蔻黛里亞! 把你的話改正一些，
不然它可要妨害你的財產了。
蔻我的好大人，
你生了我，養育我，又深愛我；我把這些
恩典全依照我的本分報答給你，
服從你，敬愛你而且給你最大的尊崇。
我的姊姊們為什麼要出嫁，如果她們說
她們全心愛你? 也許，在我結婚時，
那位行將接受我的愛情的大人只能夠
攜去我一半的愛情，我一半的照顧與責任。
一定的，我絕不能似我姊姊們那樣出嫁，
還全心愛著我父親。

梁實秋的翻譯是1930年代的散文譯法，1940年代曹未風的譯法已經注意到文體，不再採用朱梁的散文譯法。曹未風也有翻譯〈羅米歐與朱麗葉〉(1946)，我覺得比曹禺的〈柔蜜歐與幽麗葉〉(1945)高明，但可惜正文採用的卻是曹禺的譯本。

這些早期譯本還有一個很特別的現象，就是在人名翻譯的選字上常帶有暗示意味。如:
--哈「夢」雷特: 趕快去報仇，不要再做夢了!
--馬克「卑」斯:想篡位嗎?人品卑劣
--安東「逆」:逆子
--「枯」婁「葩」: 令萬人枯骨的奇葩?
--李「耳」王:耳根子太軟，只想聽好話?
--「柔」蜜歐:溫柔的情人?
--「霸」禮(Paris): 一方之霸?想要強取幽靜的幽麗葉?
--「猛」泰(Montague):太猛?所以害死自己柔弱的兒子柔蜜歐?
--悌「暴」(Tybalt): 脾氣暴躁好鬥毆?

這本《莎士比亞悲劇全書》名實並不相稱，至少四大悲劇的〈奧賽羅〉沒有收錄，就是一大遺憾。這本其實是整本翻印啟明版的《莎士比亞悲劇六種》(1961)，李石曾主編。雖是啟明出的，但並沒有全用啟明版本，而採用了更佳的曹未風和曹禺譯本，也是頗有眼光。這本出版時已在啟明老闆出事繫獄之後，應是員工自己拼湊出版。《莎士比亞悲劇六種》是老實的書名，《莎士比亞悲劇全書》就有點膨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