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會出現同一家出版社,同時有兩種譯本存在的特殊現象。
作者Vern Sneider(1916-1981)是美國軍人,戰後駐亞洲,1951年以沖繩為背景寫了一本《秋月茶室》(The Teahouse of the August Moon)而聲名大噪,後來改編成舞台劇劇本,得了1953年的普立茲戲劇獎,還拍成電影。這本以台灣為背景的《一桶蚵仔》(A Pail of Oysters)是1953年作品。由於書裡對於蔣介石政權諸多批評,Sneider的遺孀說當年他離開台灣時,還得偷偷摸摸地把筆記帶出去。當然,像這樣敏感的小說,戒嚴期間也不可能在台灣出版。但這本書沒有秋月茶室暢銷,英文也早已絕版,只是在海外台灣人社群間流傳。
這兩本譯本,都是草根出版公司出的,洪湘嵐譯本出於2002年,五分珠譯本出於2003年。同一家出版社很少會如此密集地出兩種譯本,這樣不是自己跟自己對打嗎? 但翻開內頁才知道,原來一本是中文譯本,一本是台語譯本。
先出的洪湘嵐譯本是中文本。但就像《大地》和《京華煙雲》這類的書一樣,這種翻譯涉及回譯(back translation),技術上比一般翻譯還要困難,一不小心就會留下翻譯腔的破綻。這個譯本的對話就頗翻譯腔:
---我們試著在崗哨之間過馬路,也許我們可以勉強溜過去,然後回家。
---一個土地改革的官員今天來視察,李流。他已經讓我十分疲倦。
---日本人奪取,但他們也給予。
---我知道烈日灼燒我的背是什麼感覺,我也知道在日落許久後才躺在床上,累得全身痠痛的感受。
這些句型都不是中文原有的,是我們改翻譯作業時常會遇到的翻譯式中文。如「試著」;「包裹他」;「他讓我十分疲倦」;「奪取」後面沒有受詞;最後一句「我也知道....的感受」前飾太長。結果就是書裡的人對話都不太像人話,何況他們說的是台語。你可以想像南部種田的老農說出最後一句那麼文藝腔的長句嗎?
後出的五分珠譯本是台語本。五分珠當然是筆名,譯者吳英資,日據時期出生,留美後就一直住在美國。來看看他翻譯的這幾句對話:
--咱佇這二崗位的中間爬過路,凡勢咱會當閃過因,轉去咱厝。
--咱愛照顧猶未出世的,減採愛一條 媠布通包嬰仔
--今仔日有一個土地改革的人來四界看土地。李流,伊互我真無爽。
--日本人來提去,唔閣因嘛有互咱。
--我知影燒烘烘的台灣日頭曝著勼脊是啥款。佮我做穡做到日頭落海真久了後才倒店眠床頂是啥款的滋味。做到歸日攏真疲勞,歸身軀痠痛。
的確看起來是對了,沒有翻譯腔。但另一個問題就是: 其實我看不太懂。我是從小講國語的台灣人,台語能力僅限於與長輩的幾句簡單對話,基本上無法連續講三個以上的句子,看歌仔戲要看字幕才能懂。所以這個台語譯本讀起來非常吃力(我也打字打得很辛苦)。中文版有翻譯腔,台語版看不懂。只能翻翻這本,看看那本,加減看看。如果有像《千江有水千江月》或《玫瑰玫瑰我愛你》那種折衷版本就好了: 敘述用中文,對話加一點台語。否則我可能只好看英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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