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還用電子字典的時代,吳炳鍾的名字是很常見的。我們都知道吳炳鍾是英文名師,編了字典、教科書。再查查資料,寫過文章的多半是他的學生輩,描述他當年口譯和教學的神采、過人的記憶力等等。也有些人提過他當過老蔣的口譯、軍方背景等。但說到家世,總是一句「家學深厚」就沒有了。我知道他是北平輔大化學系的,也知道他一口京片子,但是否就是北平人?他早年資料奇少,在網路上找不到原籍。
上個月忽然有位吳先生寫信給我,說看到我在寫《天讎》一書的成書經過時提到他的父親吳炳鍾,因此想見見我。這實在是太好了,可解我不少謎團,立刻相約見面。吳先生非常健談,談笑風生,我與兩位學生從中午聽到黃昏,彷彿一窺「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時代的風采。
吳炳鍾的父親吳賚熙(1881-1951),祖籍廣東潮州,出生於新加坡。根據吳先生的說法,他們家族是在明朝遷居南洋,經商致富,並曾資助孫中山革命。吳賚熙天資聰穎,十八歲入英國劍橋大學,讀過七個系,最後從醫學院畢業。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他即從英國到北平定居,因此吳炳鍾(1923-2003)生長在北平。根據吳先生提供的線索,吳炳鍾中學就讀著名的教會學校育英中學,該學校(現在改名為北京市第二十五中學)1937年初三甲的學生名單上也還有吳炳鍾(廣東潮州)的名字。
吳賚熙富甲一方,在北平有個著名的「月季花園」,引進許多英國的月季品種,還辦了北平第一份英文報紙Peking Chronicle(英文北京時事日報),可以想見吳炳鍾在北平的少年時期,家境富裕,與國際友人交際頻繁,往來皆鴻儒,確是世家子弟。中學畢業後則進了輔大化學系。我猜想吳炳鍾來台後絕口不提家世,是因為父親和弟弟等家人還在北京的關係。
在關鍵的1949年,吳炳鍾經香港到了台灣。吳先生說,他曾問父親,咱不是廣東人嗎?幹嘛不留在香港。吳炳鍾只回了一句:我是潮州人。我在網路上看到一本吳炳鍾譯的「誰的計畫」,香港新生出版社於1949年出版,可能是他短暫留在香港期間所譯。這本書在台灣找不到,但香港新生出版社是宗教出版社,看了一兩頁內文,似乎是本宗教書籍。吳家是天主教徒,和英千里家族一樣,兩家也是世交。
另一本台灣比較常見到的是1950年的「躍向自由」,這是一本反共書籍,是1948年一位蘇聯女教師在美國跳樓投奔自由的自述,英文書名為“Leap to Freedom",由國立編譯館出版,譯者後記題「三十九年八月三十一日譯竣於國立編譯館」。可見他初到台灣時的正職是在國立編譯館。但這應該是他在國立編譯館的最後一份工作了,因為那年八月九日,陸軍總司令孫立人將軍親筆寫了一封信給當時的國立編譯館館長梁實秋,向他要人:「前者喬治將軍來鳳演講吳炳鍾同志隨行擔任翻譯流利敏捷允為雋才...可否借調該員來部工作事關割愛深媿不情」等等,梁實秋也在八月十五日批准「借調」一事,並指示從九月一日起「留職停薪」,只是此後吳炳鍾就沒有再回到國立編譯館了。他先任孫立人的英文秘書,後又在軍方擔任多個重要口譯、聯絡、外交工作。在軍職之外,又從事多職:教書、編教材、製作電視節目等等。吳先生回憶他父親總是非常忙碌,到處都有辦公室。
新增說明文字 |
孫立人八月九日函(前國立編譯館) |
梁實秋八月十五日指示「九月一日起留職停薪」(藏於國家教育研究院) |
但跟「天讎」最有關係的,是他跟London夫婦在圓山大飯店的翻譯工作。據吳先生回憶,當時London夫婦每年都要在圓山大飯店住上好幾個月,他們的小女兒和吳先生等小孩在游泳池玩的時候,吳炳鍾和London夫婦就在做難民情資的翻譯工作。當時他們在香港有窗口,接收剛從大陸逃出來的難民,在香港逐一訪談大陸實際狀況之後,情資就送到台北,由吳炳鍾口譯給London夫婦聽,聽起來真是非常刺激啊,很有北非諜影的fu!
1972年《天讎》初版序,向吳炳鍾、葉昌齡、劉昆生致謝 |
最後,我提出一個疑問:去年「天讎」新版「從前從前有個紅衛兵」出版時,我當場問了作者郭坤仁先生,為什麼他當初會選用罕見的「讎」這個字當作書名?郭先生很坦白的說,那個字他自己也不會寫。我問了吳先生,他哈哈大笑,指著他自己名字中的「楙」說:我爸就喜歡用這種怪字難字!這書名一定是他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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