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介紹這本書,是要給青年男女們,在這個時代,得著靈魂的安慰,根本不想給偽君子或冬烘先生們讀。但他們究竟長著和我們一樣的血肉,生著和我們一樣的人性,倘他們悄然買去,關起房門,或等到夜闌人靜,拿來閱讀,這是他們歸真反璞,回到自然的懷抱,譯者不敢居功,也不能任咎。」 (閩逸)
今年第一次造訪弗羅倫斯,站在美麗的橋上,一邊是城內,一邊是山坡,就想到:《十日談》裡面的青年男女,就是因為城內有黑死病,所以相偕到城外避難的。不知他們有沒有經過這道老橋?
佛羅倫斯老橋。左側是市區,右側是別墅區,遠處可見丘陵。當年城內黑死病爆發,十位貴族青年相偕到城外別墅避難十日,因此有《十日談》。(攝影:陳洲任) |
回來後就翻出《十日談》來看看,果真趣味橫生。我先看的是《十日清談》,1965年大眾書局版,只有寫「薄伽邱」原著,沒有署譯者,但有留譯者序,最後一行是「中國民國三十年三月譯者寫於菲律賓之青山綠水旁」,頗為特別。循線查了一下,譯者署名「閩逸」,本名陳寰(1892-1943),字「天放」,以字行。金門人,幼年在金門上過私塾,菲律賓大學畢業,1920年代在菲律賓幾所學校任教。1927年回中國,當過福建惠安縣縣長和金門縣縣長。但回金門當縣長時,與國民黨部不合,憤而去職,回到他熟悉的馬尼拉經商辦報,算是僑界領袖。他在1941年譯出《十日清談》,原書封面有英譯者Richard Aldington的名字。Aldington英譯初版於1930年,根據譯者序,「這本書...曾被視為禁書。但隨著時代進化,馬尼拉各大書店,已經公開販售。」所以他可能是在馬尼拉買的。譯稿完成之後,他就寄給上海的世界書局,署名「閩逸」。1990年代,世界書局老出版人朱聯保回憶說,當時陳天放從菲律賓寄了譯稿給位居「孤島」的世界書局,書局接受譯稿,排印出版,印了五百本。十二月太平洋戰爭爆發,菲律賓被日軍佔領,世界書局也被日軍查封,從此他也未聞譯者陳天放的下落,還說希望他安好。其實陳天放已在1943年,因主編親日的華文馬尼拉新聞,遭到福建同鄉刺殺身亡。
1965年大眾書局版,為署名譯者,其實是閩逸(陳天放)1941年譯作。 |
《十日清談》在馬尼拉成書,初版只印500本,隨即遇到太平洋戰爭,書局被查封,譯者也隨即身亡,想來流傳不會太廣。沒想到卻在1960年代的台灣,被翻印了數次,文星書店也在1965年出過這個版本。真是奇妙!
1975年長歌出版社的《十日談》,署名「綠影」譯,其實是黃石和胡簪雲合譯的版本,1930年開明出版。黃石本名黃華節(1901-?),廣東人,讀過神學院,民俗學者。1949年赴港,隱居在元朗多年,1967年還有在台灣出書。胡簪雲也是神學院出身,1949後先到香港再到台灣,1954年幫林語堂翻譯《信仰之旅》,大多翻譯基督教書籍。也就是說,這兩位譯者1949以後都不在中國,其實沒有必要給人家改名換姓。
1975年長歌版,譯者署名「綠影」,其實是黃石和胡簪雲合譯本(1930) |
他們的《十日談》也是根據英譯本,矛盾說他們根據的是Thomas Wright 的版本,但我查不到這個譯本,似乎只有Wright編輯W. K. Kelly的譯本(1872)。但無論如何,他們根據的是十九世紀的英譯本,中文譯本也在1930年就出版了;陳天放根據的是二十世紀的譯本,中文譯本也比較晚出,不過在台灣卻是陳天放的譯本先出,次序顛倒了。我覺得陳天放的譯本質樸自然,相當順暢;黃胡合譯本卻有點年代久遠,不太順暢,也許也受了各自轉譯底本的影響。沈鵬年在他的《行雲流水記往》說,「《十日清談》與開明版的譯本相較,顯得大為遜色。」我不知道他比較的依據是什麼,可能是矛盾有稱讚過開明版吧!但我比較喜歡《十日清談》。裡面太太與情人相會,欺瞞笨丈夫的故事;修院中修女貪戀小鮮肉,全體共享的故事,都十分生動好笑。
作者薄伽丘塑像,佛羅倫斯烏菲茲美術館外(攝影:陳洲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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