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亞(1919-2001) 是台灣早期重要的作家。河北滄縣人,北平輔仁大學西洋語文學系畢業,當時的系主任就是英千里。戰時在重慶結婚生子,戰後回到北平輔仁任教,婚姻破裂,1948年獨自帶子女來台,先後任教於靜宜和台北輔仁。終老於美國。譯作幾乎都為天主教著作。
這本「聖女之歌」是1952年香港新生出版,後來台灣的大地出版社重出再版多次。原著是The Song of Bernadette,作者是小說家Franz Werfel,以小說手法描寫法國封聖的十九世紀修女Bernadette一生。小說家是猶太人,避納粹時逃到法國露德城,也就是Bernadette的地方,生死關頭間許願如能生還,將寫聖女傳記以報。1941年出版德文本,1942年英譯本成為美國暢銷書,1943年拍成電影,獲得十二項奧斯卡提名,女主角珍妮佛・瓊斯(Jennifer Jones)並以此片封后。
「聖女之歌」有前序和後記。前序是在北平寫的:
「一九四七年的初秋,......人生在我似變成一場噩夢,在失望與消極之餘,我分辨不清一日光陰的早晚,擺在我眼前的只是淒涼的晚雲和落日。恰在這時,高樂康神父拿了這本書來叫我翻譯......」
張秀亞當時是結婚才五年的少婦,生了三個孩子(長子夭折),丈夫外遇,又有繁重的教職(「案頭學生作業盈尺」),難怪心情抑鬱。幸好在翻譯的過程中,得以轉換心境。但沒想到1948年就開始逃難生涯。所以寫於1949年的「後記」中說:
「譯這本書是在一年以前,沒想到未曾完成一半,便開始流亡的生活,自北平而南京,而上海,而台北,舟車遞換,客舍為家,我已失去了平靜的心情!」
可見張秀亞1947年開始起筆,1948年開始逃難,最後1952年才在香港出版。這本書的翻譯歷程,也記錄了女作家最顛沛流離的一段生涯。
1959年光啟社出版的「心曲笛韻」,是聖母小史。譯自英國女作家 Cyrall Houselander's The Reed of God(1944) |
1962年光啟社出版的「回憶錄」 |
「回憶錄」是聖女小德蘭(St. Thérèse of Lisieux)的自傳,這已經是第三個中譯本:1928年馬相伯就已經用文言翻譯過一次,書名「靈心小史」。蘇雪林翻譯第二次,書名「一朵小白花」,1950年香港真理學會出版。聖女小德蘭(1873-1897)是法國人,年僅24歲,15歲以後一生都在修道院,居然封聖,是近代很受喜愛的一位聖女。現在台灣各地有多處小德蘭堂,包括萬華、左營、埔里、水湳等地,都奉聖女小德蘭為主保聖人。
蘇雪林(1897-1999)是五四名家,生於浙江,曾留學法國,回國後在大學任教。1949年避難香港,又赴法,1952年來台,後來終老台南,享年一百零三歲。 蘇雪林在譯序中大力稱讚馬譯本「勁健生動,妙趣橫生,足堪傑構。」就可惜是文言的,不暢銷,所以香港真理學會請蘇雪林用白話重譯。但蘇雪林很客氣,說出面對傑出前譯的困境:
「有許多地方我想避免和他老人家雷同,但他的譯文太好,我竟像被他蠱住了一般,竭力騰挪,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外,最後,我想他那樣『不可無一,不能有二』的譯文,我為避免雷同而故意不肯採用,那簡是『傷天害理』,所以,只有老實不客氣接收過來了。」
張秀亞作為第三個譯者,也在前記中說明新譯並非對舊譯不滿,而且認為蘇雪林譯本更佳:
「馬先生的譯筆,確如蘇先生所說:勁健生動,妙趣橫生,善能曲傳原著的丰神,而文言白話糅雜,是其唯一的缺點。...蘇先生的譯文空靈鮮活,朗潤如珠,堪稱媲美原作。所以前年光啟出版社的負責人要我試譯時,我始終猶豫,不敢應命。」
最後張秀亞願意重翻,是因為版本差異:舊版是聖女的姊姊增山潤飾過的,新的版本則是恢復聖女文字的原貌。蘇雪林根據法文原本,參考兩種英譯本;張秀亞則根據Rev. Ronald Knox 的英譯本。比較一下三種譯本的風格:
馬相伯(1928)
我說小花朵倘能說話,定說天主待他如何雨露恩深,天高地厚,斷不會隱隱藏藏,不把真情吐露,不會裝客氣,不會假謙虛。不肯說無香無色,不肯說被太陽曬壞,不肯說被狂風吹壞。因他反躬自問,事實不然。今者小花叫自講歷史,不得歡天喜地頌揚吾主仁慈,無緣故給她分外恩施。
蘇雪林(1950):
倘若一朵小花也會說話,我想它定會把天主的好處,毫不隱藏,一一說出,她絕不故作謙詞,說自己既無美色,又欠芬芳,也不說太陽炙澹了它的嬌紅,狂風吹折了它的莖幹,即使它自己覺得事實恰恰相反。小花兒在自敘經歷之前,公佈耶穌白給的許多恩典,而感到高興。
張秀亞(1962):
如果一朵野花會說話,我想它一定能坦率的告訴我們,天主對它所行的一切:為了可笑的謙虛,故意的說什麼自己不夠高貴體面,沒有芳香,太陽炙曬的花朵而不能盛放,風又折斷了花莖等等,這種說法完全不是真實的,我們因無需將主的恩典隱瞞不吐。一朵小花的生活史全然不是那樣的。我絕不如此,我願意將事實全部記錄下來,將天主賜給我的一切寵愛,毫無遺漏的寫出。
其實馬相伯的譯本有些句子已經很白話了,還有點說書的味道,蘇雪林稱其為「明白如話的語錄體」;但就像張秀亞所說,有點文白夾雜。蘇雪林又說,「馬老翻譯的體裁,乃係意譯,我則極力保存原文句調和語氣,屬於直譯。」可以看出時代差異。蘇雪林的「即使它自己覺得事實恰恰相反」有點令人混淆,是那種1930及40年代極端直譯風潮下典型的翻譯腔,沒有另外兩種譯本清楚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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