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6日 星期五

Q版悟空

1970年東方兒童文學名著的《孫悟空》,劉元孝改寫,譯自1968年ポプラ社的そんごくう,改寫者是長谷健(本名藤田正俊)。






這本是給小學低年級生看的,字很大,插圖走可愛風,Q版師兄弟站一排可愛極了。原來日文版是單色印刷,台灣版多套了個橘色。插畫家是川本哲夫。





東方在1987年出了革新版,文字還是劉元孝的,插圖全部重畫,就沒有原版那麼可愛了。

革新版封面


無獨有偶,高雄大眾書局在1978年也出了一本兒童版《孫悟空》,譯者是張錦燦。字數比較多,畫風也比較寫實一點。這本也是從日文譯的,根據版本是1967年偕成社的「そんごくう」,改寫者是西山敏夫,畫家是箕田源二郎。






大眾書局版的內頁譯者署名「黃南」







嘻哈版西遊記

《西遊記》原作就已經是白話小說了,也有很多「有詩可證」的詩詞;居然還能改成說唱版,真是十分有趣。1978年河洛出版的《說唱西遊記》,版權頁沒有編著者的名字,當然是另有來源。






原來是1955年北京通俗文藝出版社的《說唱西遊記》,編者是羅揚和沈彭年。根據「整理說明」,這部作品根據的底本是「北京市圖書館天壇參考閱覽室收藏的手抄本,原本是車王府藏書。台灣河洛版就簡單說是根據「北平收藏的手抄本」。有些中國常見的用詞,如「文化較低的人也可以閱讀」,台版改成「一般人也可以閱讀」。原文批評說唱本增添了一些「節外生枝的內容不健康的故事」,台版直接把句子砍半,刪掉「不健康的故事」。(但要說起來,原著裡每個女妖都想和唐僧上床,本來也不怎麼「健康」啊?)




至於要怎麼改說唱?舉例來說,原文第七回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一段,原文是這樣寫的:
那大聖收了如意棒,抖擻神威,將身一縱,站在佛祖手心裡,卻道聲:「我出去也。」你看他一路雲光,無形無影去了。佛祖慧眼觀看,見那猴王風車子一般相似不住,只管前進。大聖行時,忽見有五根肉紅柱子,撐著一股青氣。他道:「此間乃盡頭路了。這番回去,如來作證,靈霄宮定是我坐也。」又思量說:「且住,等我留下些記號,方好與如來說話。」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管濃墨雙毫筆,在那中間柱子上寫一行大字云:「齊天大聖,到此一遊。」寫畢,收了毫毛。又不莊尊,卻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翻轉觔斗雲,徑回本處,站在如來掌內道:「我已去,今來了。你教玉帝讓天宮與我。」
如來罵道:「我把你這個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離了我掌哩。」大聖道:「你是不知。我去到天盡頭,見五根肉紅柱,撐著一股青氣,我留個記在那裡,你敢和我同去看麼?」如來道:「不消去,你只自低頭看看。」那大聖睜圓火眼金睛,低頭看時,原來佛祖右手中指寫著「齊天大聖,到此一遊」。大指丫裡,還有些猴尿臊氣。
說唱版:
孫大聖收了如意金箍棒,縱上了如來佛的手心中。
一口氣兒的翻斛斗,風車似的往前行。
忽然現出五根柱,柱子的顏色似肉紅。
心想到:這裡必是盡頭路,留個記號做證明。
拔了根毫毛變作筆,當中的那根柱上寫分明,
上寫著:齊天大聖今到此,一筆一畫寫得清。
柱子底下撒了泡尿,翻著斛斗往回衝。
口中說:我已跳出手心去,快叫玉帝讓天宮!
如來說:我就料你不中用,難出貧僧手掌中。
大聖說:我已走到盡頭路,那裡有五根柱子青氣蒙。
老僧也曾留記號,不信就同去看分明!
如來說:來,來,你低頭看!
大聖一看吃了一驚!
中指上寫著一行小小的字,聞一聞,猴尿的氣味還騷烘烘!
說唱版就是這樣把敘述文字都變成節奏感十足的嘻哈版,讀來頗為輕鬆有趣。字數少了很多,細節當然也省了一些:本來是在中指留字,在大拇指尿尿;說唱版就直接當作是同一根手指了。但大部分的情節都在,語言逗趣,可以想見說書人說道「猴尿的氣味還騷烘烘!」時,應該會加點表情手勢,現場觀眾大小應該是樂不可支吧。

2024年8月26日 星期一

劇場妖怪:文言文的電影本事

偶然發現香港浸會大學的《中港電視電影刊物資料庫》,非常有趣。這篇《劇場妖怪》刊登於民國十五年的《新世界特刊》,是香港新世界戲院出版的刊物,宣傳自家上映的電影,裡面有六部電影故事,都是用淺文言寫的。




《劇場妖怪》(即歌劇魅影)是1925年美國環球影業推出的默片,1926年在香港上映。全片在網上可以看到。文言本事有七頁之長,儼然是篇短篇小說了。對照了影片,並無第一段的歷史介紹,應是撰者自己添加的:




許多場景看起來很熟悉,像是劇院鬧鬼,經理換人一段:
「謠言日盛,院中人存戒心。場主遂擇場中鼎盛之時,售於他人。既簽約,告以院中怪事,新場主大笑,以其為怯。」

又魅影在克莉絲蒂一鳴驚人之前,在化妝室裡給她下指令:
「星期三之夕,加洛德不唱柯士劇中之瑪格麗。而以汝代之,到時必可博得聲譽也。但有一言,汝當謹記:則世界上之事務,汝須盡皆忘卻。所應注意者,祇汝之前程及教師耳。」



克莉絲蒂初登台即博得聲譽,未婚夫在化妝室外偷聽到魅影說話:
「又聞怪聲曰:『基市鈿(克莉絲蒂),余今晚置世界於汝足下,汝將何以報我?』女曰:『唯命是從』。」

但結尾有點粗暴,群眾直接把魅影給打死了,實在不如原作或後來的音樂劇保留一點餘韻:
「怪擄女由密道去,乘少年之車而逃。眾追之,卒將怪捉獲,毆之至死。大害已除,女與少年同偕白首焉。院中妖怪由此遂絕。」



執筆者文筆不錯,故事讀來也很有趣味。「基市鈿」、「柯士」(其實是浮士德Faust)這些廣東話發音的名字比較不習慣以外,還是蠻好看的小品。



2024年8月20日 星期二

原來真的是誤解!

皇冠1968年出版的《愛的世界》,根據的並不是英國小說《誤解》,
而是1966年的義大利電影《誤解》


小時候就看過皇冠出版的《愛的世界》,對這部作品印象深刻。駐義大利的英國領事剛喪妻,大兒子安德魯很照顧嬌弱的弟弟麥兒。但爸爸偏愛小兒子,總是誤解大兒子。最後出了意外,大兒子在媽媽的畫像前斷了氣。


光復書局1977年出版的《小天使》,轉譯自日本小學館日文版《幼い天使》,
係根據義大利《誤解》


另一本光復書局出版的《小天使》,故事有點像又不是很像。也是喪母的兄弟兩人,住在大宅院裡,爸爸偏疼幼子,後來兩人也掉入池塘,死的也是哥哥。但人名不一樣,而且...他們住在英國,不是在義大利呀?

光復書局版的譯者是作家文心(許炳成,1930-1987)




1977年小學館日文版,譯自義大利版。中文書名顯然根據日文版書名。




1972年義大利 Fabbri 出版社的Imcompreso(誤解),維持原書名



最近因為提起《愛的微笑》這本由電影改寫成小說的作品,有臉友提及同為義大利背景的《愛的世界》,重新看了這部作品,才發現果然是誤解了!
皇冠1968年出版的《愛的世界》,由朱小燕改寫,封面上註明原著是「英國名女作家 Florence Montgomery 轟動文壇巨作 Misunderstood」。Misunderstood 出版於1869年,所以《愛的世界》裡的汽車、電話都是穿越時空的未來發明囉?再對照原作,爸爸是英國貴族,宅邸在薩塞克斯,哪來的義大利?



1966年的義大利電影Imcompreso(誤解),把故事場景搬到1960年代的義大利


原來《愛的世界》根據的是1966年的義大利電影 Incompreso。這部義大利電影的確是根據Montgomery 的Misunderstood改編的,但是把故事場景搬到義大利佛羅倫斯,時間也應該是1960年代,兄弟倆玩遊戲的時候還會談到納粹。1968年這部義大利電影在台灣上映時,片名改取「愛的世界」,所以皇冠這本是電影小說,朱小燕並不是從英國小說Misunderstood翻譯的,而是把電影情節寫成小說,也就是所謂的Novelization(小說化)。所以場景在義大利,哥哥還會幫爸爸洗車。

1869年英國原著Misunderstood,場景並不在義大利


反觀光復書局1978年出版的《小天使》,雖然插畫是義大利畫家畫的,倒是老實根據原作,所以兩兄弟還住在英國貴族宅邸裡,爸爸也還坐馬車去倫敦上班。

兩相比較之下,我覺得《愛的世界》比《小天使》更深刻。大兒子的倔強敏感更為幽微,爸爸的冷漠也更讓人心痛。而且,朱小燕(1939-)的文筆真好!不愧是在皇冠寫過言情小說的作家啊!

2024年8月14日 星期三

韓國版絕望者之歌:秋霜寸草心


1968年三月王子出版社版本,由韓國詩人許世旭翻譯

1968年,南韓電影《秋霜寸草心》在台上映,同一年台灣就出了好多本《李潤福的日記》、《李潤福的天空》、《秋霜寸草心》,《李潤福日記續集》。一時間似乎李潤福名滿天下。
李潤福是誰?他出生於1953年,十歲時開始寫日記,從1963年六月寫到1964年一月。他的爸爸酗酒又家暴,媽媽跑了,他身為大哥,帶著弟弟妹妹過著極度貧困的生活,賣口香糖、放羊、甚至要乞討才有東西吃,大妹也受不了這種生活而離家出走。他的故事在1963年年底開始被報導出來,引起轟動;1964年日記出版,1965年改編成電影。1968年在台上映,也引起相當的風潮。
1968年三月,王子出版社找了著名的韓國詩人許世旭(1934-2010)翻譯《李潤福的日記》,署名筆名許素汀。當時許世旭正在台灣讀中文研究所,在序中說「我以他的同胞,我以他日記的譯者身份,熱烈地給他鼓掌」。這個版本沒有插圖,不過有多幅劇照。

正文書局版由謝新發譯自日文版


同年五月,正文書局由謝新發翻譯的《秋霜寸草心》也出版了,卻不是從韓文翻譯的,而是從日譯本《ユンボギの日記》翻譯的,日譯者是塚本勳。這個版本沒有劇照,沿用日文版的插圖。

1967年12月出版的日文版,太平出版社發行,日譯者為塚本勳


王子和正文版有些出入,人名取的不太一樣。大妹都叫順娜,小妹一個叫泰順(王子),一個叫黛嫻(正文),差異最大。其實塚本勳譯本有提供漢字,兩姊妹的名字是「明順」和「泰順」,但可能電影字幕用了「順娜」,所以兩個版本都用順娜。小妹「泰順」的確是原來用的漢字,但看起來似乎不像女生的名字,正文版另取了「黛嫻」這個名字,大概是從假名「テスニ」發想的。

此外,兩版收錄的日記篇數也不太一樣。以六月來說,正文版就缺了六月十三、六月十七、六月二十三、六月二十四、六月二十七,六月二十八日這六篇日記,而王子版都有譯出。查了一下日文版,正文版和日文版是完全一致的,所以日文版就缺了這幾則日記。但正文版有六月二十九、六月三十這兩則,王子版卻沒有。整本書看下來都有參差的情形,像是王子版就沒有九月二日、九月三日、九月十九、九月二十四日、九月二十六、九月二十七這幾則,正文版卻有。似乎兩者都不是全譯,各有選擇。正文缺的往往是沒有特定事件,純粹抒發心情的短日記,王子版缺的卻常常是有特定事件的長篇,如九月二日開學、九月二十四日霍亂、還有十一月初被街童打傷後的連續三篇都刪了,感覺有點匆促要結束這本書,有點可惜。

台南建利書局版本,沒有出版年,也沒有署名譯者。似是根據王子版修改。

當時大概電影太紅了,版本眾多。如這本建利書局版就沒有出版年,也沒有署名譯者。越翻到後面,跟王子版雷同的段落就越多,應該是拿王子版來改的。王子版缺的日記建利版也都沒有,而且又多刪了幾則,如七月九日和十二日這兩則就莫名其妙缺了。感覺更是匆促成書。

現在看當時的媒體操作,也頗為不妥。老師直接把人家日記發媒體,人名都沒有改,大批熱心民眾跑去看李潤福一家人,李潤福日記續集中還有記載他與飾演他本人和弟妹的小演員們見面,以及他爸爸看完電影後很生氣,覺得自己被醜化等,又懷疑李潤福的老師有暗槓收益等情景。電影結束在他帶著小妹去找大妹,流落街頭,後來被一群記者找到,送回大邱。續集裡他因出版日記聲名大噪,賺了錢,但又被爸爸酗酒喝掉;後來大妹回來了(她跑去外地做小女傭),他也有見到媽媽,不過媽媽已經改嫁,又生了孩子,他明白媽媽是不可能回來了,結尾也還是很苦澀。他本人也在1990就過世,年僅三十多歲,真是苦命。
義大利名作《愛的教育》同樣是小學四年級生的日記,但李潤福日記與其說是韓國版愛的教育,可能比較像是韓國版的絕望者之歌吧!

2024年8月9日 星期五

荒野大樂園:美國版秘境有房好吃驚

1979年水牛出版社的《荒野大樂園》,封面上只有譯者名字「許清梯」,沒有作者名字。封面是手繪的,下面有「冒險家族」四個字。這是怎麼回事呢?我用版權頁上的英文書名Adventures of The Wilderness Family去找,找到的是一部1975年的美國電影,描寫住在洛杉磯的一家四口,因為空汙害女兒氣喘,決心搬到深山去住,雖然在山上遭遇到很多危險,像是美洲豹、野狼、大灰熊等,但最後還是堅持住下去。

1979年水牛出版社的《荒野大樂園》


從電影到書,中間還是依賴日文版。日本在1977年出版了アドベンチャー ファミリー(Adventure Family),封面是一家四口的劇照。封面上寫「アーサー。ダブス 著」,是指電影腳本作家Arthur Dubs。

1977年日本二見書房出版的《アドベンチャー ファミリー》




水牛版的《荒野大樂園》沒有用劇照當封面,而是採用日本插畫家本山賢司手繪的一家四口圖。本山賢司畫的地圖也照樣印出,不過把日文字都改為中文。不過仔細看,地圖上在大山貓下面殘留了沒改到的ンクス クリーク字樣。對照原圖,其實是リンクス クリーク(Lynx creek 大山貓溪)。這些地名都是姊弟自己命名的,因為他們在這裡看過大山貓(猞猁)出沒,所以就把這條小溪命名為大山貓溪。

中文版地圖

日文版地圖 左下角的一家四口(+小熊+小狗+浣熊)即中文版封面



現在看這個故事,覺得這家人也太亂來了,有點不切實際。親近大自然固然是很多都市人的幻想,但一家人都沒有野外求生的技術,一下子貿然搬到那種深山去,最後媽媽還槍殺了大灰熊,其實不太值得鼓勵。不過這是半世紀前的作品,當時還是覺得生活在大自然(征服大自然?)很美好吧。


日文版封面來自這張劇照


還有一點很有趣:這家人也姓魯賓遜(Robinson)!自從魯賓遜漂流記以後,魯賓遜跟「野地求生」就脫不了關係,19世紀也有一本The Swiss Family Robinson(海角一樂園),描寫一家六口在孤島開墾的故事。是說叫魯賓遜的都這麼有開墾的精神嗎?

2024年7月31日 星期三

沒有原作的翻譯--愛的微笑

1977年國語日報社出版的《愛的微笑》,收在「兒童文學傑作選」,由嶺月翻譯,是一個義大利男孩的悲劇故事。男孩的爸爸是賽車手,在比賽中意外身亡;男孩想模仿爸爸,最後也駕著玩具車衝下陡坡而死。我小時候沒看過賽車,對賽車的印象都來自這本書。

1977年四月國語日報出版的《愛的微笑》

如同嶺月的其他翻譯作品,這本也是從日文翻譯的,而且嶺月在序中也有清楚交代:「這部小說的原作者是意大利作家賽魯吉亞・馬丁諾,我是由日本作家高橋洋翻譯的日語版翻譯成中文的。」封面也有「馬丁諾 原作;嶺月 翻譯」的字樣,看起來又是一個透過日譯本轉譯的作品。

譯者嶺月寫的介紹



國語日報版沒有留下原文作者和書名的線索,奇怪的是,我怎麼也找不到這位叫馬丁諾的義大利作家,也找不到原作。還好日文版有高橋洋這個線索,倒是很容易找,只好先買來日文版看看。日文版封面上有標註原作“La Bellissima Estate"(直譯為「美麗的夏天」),原來是一部義大利電影,馬丁諾先生(Sergio Martino)並不是作家,而是導演。也就是說,根本沒有意大利原作小說。高橋洋也不是譯者,而是作者:是他根據電影寫成這本九章的小說。這種作品叫做 Novelization,是先有電影才有小說,跟一般由小說改編成電影的順序是相反的。


1975年10月5日初版的《愛のほほえみ》是高橋洋的小說化作品


這部義大利電影在1974年上映,1975年九月27日在日本上映,片名改為「愛の微笑み」;高橋洋的這本同名小說在10月5日初版,等於電影上映十天後就出書了,速度驚人。這部電影1978年才在美國上映(片名是Summer to Remember),可見這部電影小說的日、中版本都沒有受到美國影響,完全是由義大利電影--日本小說化作品--中文翻譯。嶺月的前言「這部小說的原作者」、「日本作家高橋洋翻譯」等訊息都不是很準確。
這種ノベライゼーション(Novelization,小說化)在日本行之有年,市場很大,通常執筆的不是名作家,而是生產速度很快的寫手,才能在電影上映十天內就出書。這本「愛の微笑み」的寫手「高橋洋」我也還不確定是誰。有一位編劇也叫做高橋洋,但他是1959年出生的,1975年他才16歲,似乎不太可能。這本書沒有前言、沒有作者介紹,封面應該是用劇照設計的,裡面也沒有插圖,只有黑白劇照。日文版的劇照是有得到義大利授權的,畫質很不錯;中文版顯然翻印日文版,劇照就很糊了。像下面這張是小男生送小女生一隻小貓,中文版的貓實在看不出頭尾在哪,看日文版的才看得出貓頭在哪。

中文版的劇照模糊


日文版的劇照清晰許多


如果有機會看到電影(當然要有英文字幕或配音),倒是可以研究一下高橋洋是怎麼編寫的,也很有趣呢。


2024年5月10日 星期五

中學生打群架的故事:《會飛的教室》

1979年國語日報社出版

《小偵探愛彌兒》的作者卡斯特納(Erich Kästner,1899-1974),另一本名作是《會飛的教室》(或譯《飛行教室》、《飛翔的教室》)。原作書名是Das fliegende Klassenzimmer(The Flying Classroom),1933年出版。描寫一群中學寄宿生和職校學生衝突、綁架、打架的故事,書名來自於這群中學生聖誕節要演出的戲劇,劇名就是「會飛的教室」。這群中學生與職校學生早有宿怨,之前中學生搶了職校生的旗子,弄爛了才送回去;這次職校生綁架了一個中學通學生,還把他們的聽寫考卷燒了。(那個可憐的俘虜被綁在地下室快三個小時,期間每十分鐘就被打六個巴掌,這是嚴重犯罪吧!)雙方人馬最後大打一架,各有掛彩,寄宿生最後救回同學,還因為擅自離校被處罰。不過後來老師也找到少年時的朋友,結尾很溫馨。

國語日報社1979年出版的《會飛的教室》,由李映萩翻譯,封面就是兩群學生對峙打架的場面,出自德語版的插畫家Walter Trier之手。國語日報版沿用Trier的所有插畫,兩個岩波書店的日譯本也是如此。


1962年高橋健二譯本(岩波)



2006年池田香代子譯本(岩波)
 

每個學生都各有各的煩惱,編劇「姚尼」是德國和美國混血兒,出生在美國,卻被德國父親送回德國拋棄。班長太窮,聖誕節沒辦法回家過節。有家又有錢的同學偏偏個子矮又膽子,常被捉弄等等。作者在故事前說,他討厭那種只寫美好事物的兒童文學作家,說他們忘了自己小時候也會哭,孩子也有孩子的悲傷和不幸。的確這故事裡不幸的孩子不少,但結尾也還是頗為美好就是了。

國語日報版的《會飛的教室》是全譯本,包括作者的兩篇前言,還有Walter Trier的插圖。但從年代和譯者判斷,可能是從日譯本轉譯的。最有可能的是高橋健二1962年的譯本《飛ぶ教室》(岩波)。首先,故事主角「姚尼」,在原作中是Johnny。這個名字的發音,高橋健二譯為「ヨーニー」,但池田香代子2006年的新譯本譯為「ジョニー」。我覺得ジョニー比較合理,因為這不是他的本名,他本名Jonathan Trotz,但因為他生在美國,所以大家叫他Jonny,我覺得發音應該比較接近「強尼」而不是「姚尼」。李映萩會用「姚尼」可能是因為高橋健二用ヨーニー的關係。東方出版社的《會飛的教室》人名全都沿用李映萩版,所以也叫做「姚尼」。 

另外,有一個討人厭的高年級生,國語日報版每次提到他都寫「美少年戴奧德」。高橋健二把這個學生叫做「美少年のテオドル」,池田香代子則譯為「かっこつけテーオドール」。原作是der schöne Theodor(The beautiful Theodor)。看起來會用美少年一詞,可能也是受到高橋健二影響。 書中另一個重要大人角色是「禁烟老師」,其實他並不是老師,而是獨居在廢棄「禁菸車廂」的音樂家。我一開始看這個故事的時候,也有點困惑,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老師。原來是高橋健二譯為「禁煙先生」,而池田香代子譯為「禁菸さん」。原作用“Den Nichtraucher”(Non-Smoker)並沒有老師的意思。如果中文譯成「禁菸先生」而不是「禁菸老師」,似乎比較不會讓讀者困惑。 

國語日報版的街道名稱也有受到高橋譯本的影響。如「外濠路」和「山林路」,就是從高橋譯本的「外崛通り」和「山林通り」翻譯過來的;池田的新譯本則用「フォアベルク通り」和「林務官舍通り」,來翻譯德文的der Vorwerkstraße 和 der Förstereistraße。當然,池田香代子的譯本是2006年的,晚於國語日報社的譯本,只是同為全譯本,比較之下就可以看出高橋健二譯本的痕跡。 

小倉書房在2010年推出的全譯本《飛行教室》,封面是五個男孩子騎腳踏車的照片,主角則用「喬尼」和「禁菸先生」。可惜國語日報社的版本已經絕版,小倉書房的版本也已絕版。現在還能買到新書的可能就是東方出版社的《會飛的教室》了,不過那並不是全譯本,而是改寫本。看來經典作品面臨的譯本絕版問題,兒童文學好像也不能倖免。

2024年4月21日 星期日

轉譯自日文版的林格倫:金髮小淘氣

1982年李映萩翻譯的《金髮小淘氣》

1982年,國語日報社出版了李映萩翻譯的《金髮小淘氣》,譯自瑞典作家林格倫(Astrid Lindgren, 1907-2002) 的 Emil 系列。林格倫的作品在1980年代初期引進台灣,嶺月和林鍾隆都是轉譯自日文譯本:

1980: 嶺月譯《少年偵探》;譯自尾崎義《名探偵カッレくん》(1957)
1980: 嶺月譯《目擊者》;譯自尾崎義《カッレくんの冒険》(1958)
1980: 嶺月譯《間諜團》:譯自尾崎義名探偵カッレとスパイ団》(1960)
1981: 嶺月譯《誰來要我》:譯自尾崎義《さすらいの孤児ラスムス》(1960)
1981: 嶺月譯《小女超人》:譯自大塚勇三《長くつ下のピッピ》(1964)
1982: 嶺月譯《小子立大功》:譯自尾崎義《ラスムスくん英雄になる》(1965)
1984: 林鍾隆譯《白馬王子米歐》:譯自大塚勇三的《ミオよ わたしのミオ》(1967)

從時間與譯者背景判斷,這冊《金髮小淘氣》很可能也是從日譯本轉譯的。從插圖看不出來,因爲國語日報版採用原繪圖者 Bjorn Berg的插圖,日文版也是。最後是從譯者序中看出端倪。譯者介紹原作時說:

「愛彌兒叢書」是林葛琳女士的後期作品,共三冊,第一冊是「愛彌兒與小偷」,一九六三年出版;第二冊是「愛彌兒與捕鼠器」,一九六六年出版;第三冊是「愛彌兒與六十隻螫蝦」,一九七O年出版。

但事實上,這三冊書名都不是瑞典文書名的直譯,而是日譯本的書名。

第一冊原作書名為 Emil i Lönneberga (住在梁耐堡的愛彌兒),並不是「愛彌兒與小偷」。此書名譯自尾崎義的譯本《エーミールと大どろぼう》。

第二冊原作書名為 Nya hyss av Emil i Lönneberga (愛彌兒的新家),並不是「愛彌兒與補鼠器」。此書名譯自尾崎義的譯本《エーミールとねずみとり》。

第三冊原作書名為 Än lever Emil i Lönneberga(還在梁耐堡),也不是「愛彌兒與六十隻螫蝦」,此書名譯自小野寺百合子的譯本《エーミールと六十ぴきのざりがに》。

至於為什麼第三冊換譯者了呢?那是因為尾歧義在1969年過世,當時第三冊的原作還沒出版,所以他只譯了前兩冊。他原來取的書名是《 いたずらっ子エーミール》(被寵壞的愛彌兒),後來講談社在1972年把三冊書名統一為「エーミールと...」。從李映萩的前言看來,他採用的底本是1972年尾崎義過世後的版本。

尾崎義翻譯的前兩冊(1972)


李映萩在前言中說,《金髮小淘氣》譯出的是第一冊和第二冊。《金髮小淘氣》共六章:

一、愛彌兒把頭伸進瓷鍋裡

二、愛彌兒把妹妹吊在空中

三、愛彌兒抓小偷

(以上為第一冊情節)

四、愛彌兒捉老鼠

五、愛彌兒騎馬進入宴會場

六、愛彌兒送禮物給老年人

(以上為第二冊情節)


愛彌兒非常淘氣,每天惹麻煩。可以看出日文版書名都是取自其中的一個情節:第一冊就是取自抓小偷的情節,第二冊則取自捉老鼠(結果害爸爸被鼠鼠器夾傷腳指頭)的情節。

結論:1980年代台灣有一陣林格倫風潮,其中至少八本轉譯自日文版。台灣的譯者有嶺月、李映萩和林鍾隆,三位都出生於日治時期,受過日本小學教育;日譯者以外交官尾崎義最為重要,譯出其中七本(中文六本,日文七本);其次是大塚勇三,譯出兩本。





2024年4月12日 星期五

大地:美國作家寫的中國故事,再由日文翻譯成中文

美國作家賽珍珠(Pearl S. Buck) 的代表作The Good Earth (一般譯為《大地》,伍蠡甫譯為《福地》)1932 獲得普立茲獎,賽珍珠又在1938年獲諾貝爾獎,把賽珍珠的名聲推到高峰。但這部由美國作家描寫中國農民的小說,中國讀者的反應卻有點尷尬,畢竟裡面寫的就是中國「荒災的頻仍、農民知識的淺陋、男子的貪鄙吝嗇、女子的卑抑、兵匪共產的威脅、不可勝數的水深火熱」( 伍蠡甫語),難道中國作家寫不出來嗎?伍蠡甫也懷疑作者「有否抱著白色優越的心理」來寫這部小說。另一位譯者由稚吾也說,「平心而論,像這樣一部作品,在純藝術的觀點上,不應當能博得這樣的虛名。」但因為在美國暢銷,還是在1930年代出了好幾個中文譯本,包括伍蠡甫的《福地》和由稚吾的《大地》(啟明,1936)。其中由稚吾的譯本在台灣影響最大,各種未署名或署假名的版本大多是由稚吾本,包括遠景、書華等流通很廣的主流版本。

1982年,東方出版社也出版了一本《大地》,沒有署名譯者。1990年東方大改版之後,署名「林德娜」改寫,每章都加了章名,插圖也全部重繪。雖然東方這套世界少年文學早期大多由日文版轉譯,但《大地》的原作是英文(而不是譯者比較難找的其他歐洲語言),從英文改寫也不無可能。所以我原先也沒有認定這本一定是從日文轉譯的。只是我在日本的圖書館裡找其他童書的日文來源時,倒真的以圖破案,找到《大地》的日文源頭。所以,台灣的小讀者讀到的王龍和阿蘭,其實還經過日本譯者的改寫。美國作家以英文寫的中國故事,先譯成日文,再譯成中文,真是兜了一大圈。

1982年東方出版社的《大地》,沒有署名譯者


東方版的封面取自這張插圖,繪者為齋藤壽夫,1975年集英社版


1975年小尾芙佐譯的《大地》,集英社出版


《大地》的故事平鋪直敘:從王龍娶阿蘭的那天清晨開始敘述,如何去黃家領丫頭、生了兒子、買了黃家的地、飢荒、生了智能不足的女兒、到後來王龍致富、納妾、兒子們的發展等等。沒有什麼勇敢、機智的冒險,也沒有什麼理想(除了一直要買土地的執念)、沒有愛情(只有肉慾)、也沒有感人的親子關係,好像對小孩子沒什麼吸引力吧。但或許是「諾貝爾獎」和「賽珍珠」的名號,居然也出了兒童版。

到底兒童版會改些什麼呢?舉例來說,原作裡王龍的爸爸跟他說,窮人娶老婆當娶大戶人家的丫頭(不要嫁妝),又不要漂亮的,因為“Who has heard of a pretty slave who was virgin in a wealthy house?" (伍蠡甫譯:「臉子好點的卻又要不得,因為早早受了少爺們的糟蹋。」)這句在兒童版就刪掉了,只說「漂亮的女人只知道如何打扮自己,像我們這樣的莊稼人,並不需要這樣的女人」。看來少爺們會糟蹋漂亮丫頭這件事,雖然很普遍(從金瓶梅、紅樓夢到京華煙雲都有),但畢竟兒童不宜,還是得刪掉。

又,雖然內文強調阿蘭不美,但到了日本插畫家筆下,其實還是蠻美的。


日本畫家筆下的阿蘭其實還蠻美的,王龍也頗為健壯

  

東方版也採用了這張圖,但改為黑白的

在人物介紹中,也有幾個奇特的地方。一個是說王龍「以田事為樂」。王龍是貧農,種田是不得已的吧!如果沒有選擇,還能說「以XX為樂」嗎?另一個地方是說他在成為大地主之後,「雖然有一段期間曾誤入歧途」,這句話也有點好笑。誤入歧途?是說他沈迷於女色,娶了小老婆的事嗎?這可以用「誤入歧途」來解釋嗎?看起來主角光環還是有點沈重啊,改寫者努力幫他說好話,既「以田事為樂」,又「始終沒有忘記對大地的熱愛」。






結論:東方出版社林德娜改寫的《大地》,其實並不是從英文翻譯的,而是譯自小尾芙佐的日文版。更有趣的是,東方版還有簡體字版,2013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向東方購買了版權,出了簡體字版,改寫者照樣署名林德娜。所以這個中國的故事,先是透過美國作家賽珍珠、再經過日本譯者小尾芙佐和台灣譯者林德娜,才呈現在中國讀者的眼前。

2024年4月5日 星期五

真假王子?林鍾隆的《白馬王子米歐》

 

1984年水牛出版社的《白馬王子米歐》

瑞典作家林格倫(Astrid Lindgren)自從1980年嶺月引進之後,陸續也有其他譯者翻譯她的作品,但也跟嶺月一樣,都是透過日譯本轉譯。這本1984年水牛出版社的《白馬王子米歐》,譯者是詩人林鍾隆(1930-2008),受過日本教育,合理推測應該也是由日譯本轉譯。但是從哪一本呢?

1958年講談社的《白馬の王子ミオ》

我最早的猜測是山室靜翻譯的《白馬の王子ミオ》,1958年講談社出版,收錄在「現代兒童名作全集」。因為書名一致,而且瑞典文書名 Mio, min Mio 或英文書名Mio, my Son,都沒有提到白馬王子。日文版12章,中文版也是12章。

但找到書後,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像是第六章章名是「黑暗的森林」,日文版卻是「むかしむかし、ひとりの王子が」(從前從前有一個王子),差異很大。不過最大的疑慮是插圖不太像。按照當時台灣由日譯本轉譯的習慣,通常插圖都會沿用日文版的圖。也許彩色改成黑白、筆觸比較粗糙、背景刪掉一些、甚至兩張圖併成一張都有,但基本上可以看出出自同一張圖。《白馬の王子ミオ》跟《白馬王子米歐》卻不是這樣,而是構圖不同。譬如說,第五章《到傍晚就會說話的井》,水牛版的圖是七個小孩坐在井邊,但講談社的圖卻只有五個孩子,構圖也不太一樣。

水牛版的插圖有七個孩子坐在井邊

講談社版的圖只有五個孩子

幾乎每張插圖都有這種感覺,有點像又不太一樣。老太太的姿勢、馬的樣子都有點不同。難道是台灣找人重畫?但水牛版沒有註明繪者,畫的又太好,簡直超越講談社。十分不解,就暫時沒有繼續查。直到最近重新整理林格倫作品時,看到2009年陳靜芳譯的《米歐王子》(天下),才赫然發現水牛版的插圖是原作插圖,即Ilon Wikland所繪,反而講談社的是仿畫,繪者是松田穰。至於五個孩子和七個孩子,是因為主角米歐和他的朋友來此,看到五個孩子在井邊,就跟他們一起玩;所以五個孩子是住在這裡的,七個孩子是加了米歐和他的朋友。兩張畫都有道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難道水牛的編輯會捨講談社的插畫,而直接去翻印瑞典原作的插畫嗎?好像也不太可能。所以我又搜尋了比較新的版本,發現岩波書店在1967年出版了大塚勇三譯的《ミオよ わたしのミオ》,封面用的就是瑞典原作繪圖。

1967年大塚勇三譯本(岩波)

1954年瑞典文原作封面(取自wikipedia)

昨天大塚勇三譯本到手,果然解決了所有疑慮。中日文版插圖都用原圖,所以都一樣(除了中文版的封面是仿畫,還把兩個男孩改成一個);第六章標題大塚版是「王子は暗い森をとおっていく」(王子通過了黑暗的森林),也解決了為何中文版譯為「黑暗的森林」。而中文版正文前的《「白馬王子米歐」簡介》,經過比對,也是節譯自大塚勇三的譯者後記。

岩波版的插圖是原圖:七個孩子在井邊


結論:林鍾隆的版本譯自1967年大塚勇三的《ミオよ わたしのミオ》,而不是1958年山室靜的《白馬の王子ミオ》。1958年講談社版本也有瑞典文版權,但也許講談社沒有買插畫版權,所以找了插畫家重繪?中文版用了講談社書名,封面也重繪,但從內文來看,還是譯自岩波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