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3日 星期六

署名「林鬱」的《戰後》是誰譯的?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在這天陰雨濕的季節裡,偵破了一起懸宕已久的懸案:1971年署名「林鬱」翻譯的雷馬克《戰後》,到底是不是台灣譯本?我們找不到「林鬱」是誰,但我找過開明1931年的《戰後》(沈叔之譯)和另一本《退路》(開華),比對後都不是。前兩年結案報告只好不情不願地寫林鬱譯,但心中始終覺得有點介意。日前因獲贈一本雷馬克的《流亡曲》,勾起這樁心事,重新找了一輪,發現香港中大藏有一本我未見過的《戰後》,結果真的是台灣各版本的源頭:楊若思與王海波合譯的《戰後》,上海光華書局出版。

文壇社1971年出版的《戰後》

譯者「林鬱」為假名,此譯本實為楊若思與王海波合譯
   
這兩個譯本幾乎一字不差。林鬱譯本的第一句是:
     道路在遼闊的曠野裡成直線遠遠的連續著,村落在灰色的包圍當中熟睡。樹梢頭被風吹得晰晰作響,於是樹葉兒亦就脫落......脫落......脫落。

楊若思與王海波譯本的第一句是:
     道路在遼闊的曠野裡直線遠遠的連續著,村落在灰色的包圍當中熟睡。樹梢頭被風吹得晰晰作響,是樹葉兒亦就脫落......脫落......脫落。

顯然是同一個譯本。
楊若思、王海波譯本的第一頁
「林鬱」譯本的第一頁,與楊、王合譯本幾乎一字不差

原譯本有賀揚靈(1901-1947)寫於1931年的序(書上印1930年五月,應是筆誤,因為雷馬克的原作是1930年十二月才開始連載),賀揚靈當時在日本早稻田讀書,他說此作是友人楊若思、王海波以三國報紙對照譯出。他把雷馬克比做白居易:「情意失於太詳,景物失於太露,遂成淺近,略無餘韻。」是個很有趣的批評。最後一段說自己在雨天獨坐研究室讀雷馬克,

    「當此家家雨的黃梅時節,我獨坐在研究室讀雷馬克的小說,傍晚靜聽著簷下雨滴的聲音,卻有 
一種無名的恐怖暗襲著,好像書中有多少的冤鬼遊魂,麕集在窗外煩怨而嗚咽著--呵!新鬼煩怨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1931年楊若思與王海波合譯的《戰後》(上海:光華書局)
書末有「譯後的話」,說明譯作係根據德國的Vossische Zeitung、英國的London Times和日本的朝日新聞譯出,也對英譯本和日譯本略作批評。他們說英譯本非常直譯,但日譯者黑田禮二相當自由,在風俗、文化、對話、比喻上多有「東方化」傾向,「很合我們中國人口味」,可惜黑田風格過於圓滑,讓此作近於日本的「大眾文學趣味文學」,而且「抽去了不少原著的革命性和刺激性」,譯者覺得很「可恨」。最後說這翻譯是「課餘事後偷出來的功夫」,又誌於「東京帝國大學大學院」,雖查不到兩人生平,應該是留日學生。裝幀也是日本人。據賀揚靈說,裝幀的村山知義是日本新興藝術家,而畫插畫的是日本革命漫畫家柳瀨正夢。

特別的是此書由日人村山知義和柳瀨正夢裝幀與繪製插圖

光華書局版封底

這本小說是《西線無戰事》的續集,描寫一戰後德軍從前線撤回的故事,原作Der Weg zurück英譯為The Road Back,譯者也說「照字面講,應譯為『退路』」,但因描寫士兵返鄉情景,所以取名為《戰後》。這譯文帶有日文色彩,如第一章張名「總退卻」,就是日文「全面撤退」之意。原作在納粹期間被禁,雷馬克流亡美國,成了美國人。
文壇版沒有收錄賀揚靈的序,也沒有「譯後的話」,但另有一篇「雷馬克及本書簡介」。由於文壇社出版時雷馬克已過世,這篇導讀文章也有提到雷馬克「今年過世」,可見寫於1970年。但執筆者似乎對雷馬克頗有微詞:「大致說來,他的作品缺乏思想深度,除了一味厭戰外,並無思想背景。」又說
「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和『戰後』,有很多地方還是以德意志的民族意識出現的,這是不對的。比如『戰後』中所描寫德國在戰敗後所遭受到的痛苦,以『因果報應』來說,是自作自受;因為他們德國人才是戰爭的始作俑者,關於這一點,雷馬克的著作中,似乎諱之甚淨。」

既然如此,那何必要譯出這本書呢?

「所以我們不能以厭戰來看『戰後』,毋寧說,這是對破壞和平的好戰者的一種警告。尤其在今日,共匪囂張日甚,到處製造暴亂的時候,這本書更有譯出的必要,以為好戰者戒。 --譯者識」

因為文壇版的「林鬱」是假名,這篇導讀又寫於1970年,並非原譯者楊若思和王海波,執筆者是誰無從得知。但居然會說德國人因果報應、自作自受,聽起來有點恐怖。或許是害怕大家看了小說以後都太厭戰,也不想反共了?所以要告訴大家不能一味厭戰,該打的仗(譬如反共)還是要打?總之是一篇很詭異的導讀。

1978年遠行和遠景都出版了署名「林鬱」翻譯的《戰後》,當然都是楊若思和王海波的譯本。


1978年遠行出版社的《戰後》,亦署名「林鬱」譯

1978年遠行出版社的《戰後》,版權購自文壇社
1978年遠景版《戰後》封面,亦署名「林鬱」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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