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1日 星期一

阿拉伯聊齋--頭顱記

民國十三年,葉聖陶為奚若的《天方夜譚》寫序,說:

「我們如其欲欣賞古文,與其選取某派某宗的古文選集,還不如讀幾部用古文而且譯得很好的翻譯小說。 

這個譯本運用古文,非常純熟而不流入於腐,氣韻淵雅;造句時有新鑄而不覺生硬,止見爽利。我們認為(是)一種很好的翻譯小說。....像這樣明白乾淨的文字,又富於情趣,讀者總會發生快感。......所以我們如果不抱著傳統的家派的觀念,要讀一點古文的東西,像這個譯本應是很好的材料。」

可惜悉若(1880-1914)英年早逝,沒有聽到葉聖陶的稱讚。奚若,字伯綬,江蘇元和人,自小在教會學校跟傳教士讀書,就讀於中西書院、東吳大學,為基督徒,曾在基督教青年會的資助下,留學美國歐柏林(Oberlin)大學神學院。曾任商務印書館編譯、雜誌主編等職,因腎病早逝。這個譯本1906年由上海商務出版,收入「說部叢書」,稱其為「述異小說」,分為四冊。1924年的版本則分為上下兩冊,共收五十幾個故事。故事有長有短,故事中又有故事,十分好看。

這個故事沒有單獨的標題,是「頭顱記」裡的一個小故事。是維齊(宰相)為了跟另一個外國醫生術士竇本爭寵,進讒言之前,先說另一個「同行」的故事,讓國王同情宰相這個高危險行業。故事敘述一個太子出去打獵,迷了路,遇到路旁少女,好心送人家到家門口,卻聽到裡面的人說要吃他,嚇的逃命。要不是有「維齊」、「印度王女」等字眼,幾乎以為在看聊齋或西遊了。「頭顱記」頗長,卻相當驚悚:國王聽了維齊的讒言,要殺竇本,竇本說砍了他的頭以後,請把頭顱放在盤子上,他要陪國王看一本奇書,看到第六頁還可以跟國王對談。頭放在盤子上時還能說話:「可以看書了」。書頁黏在一起,國王用手指沾口水翻書,翻到第六頁,什麼字也沒有。他問頭顱說字在哪裡,結果頭顱大罵國王暴虐無道,說書上有毒。國王氣絕身亡,頭還在繼續罵。


1906年的《天方夜譚》,根據冷氏(Edward William Lane)英譯本
有某國太子,性好畋[1],王愛之,不禁;惟每出,王必命維齊[2]從。

一日,方馳騁於郊,突一鹿橫逸,畋犬奔逐。太子急欲得鹿,亦縱騎往,若飆電之急。維齊追不及,遂失太子。而太子狂鞭馬,不復辨徑路。俄眾犬離披散,鹿杳不可得,始持轡倉皇四顧,欲返則已迷途。

方焦急無措,瞥見一弱女子,甚娟好,泣於路隅。太子心憫,詰以故。則係印度王女,騎而出,馬驟驚,墮地,起覓馬,逸去無蹤。足弱無由歸,用是戚戚。太子令並騎,女頳[3]頰從之。

數里許,見閈閎[4],似舊家第宅,已就圮。女曰:「是即予家。」欲下復止,似荏弱不任者。掖之,始離鞍韉,行不顧。太子悅其美,挽轡隨其後。女入門,猶裴回不忍去。旋聞門內懽笑聲騰於外。傾耳以聽,則女呼兒輩,「予將一美男至,肥如瓠,當偕汝曹飽噉。」復聞雜然曰:「在何所?予等飢腸久轆轆矣。」

太子知遇怪,亟跨馬,力策狂犇,不辨南北。幸抵一通衢,循途得返,白諸王。王以維齊後太子,致遘[5]此險,立命下維齊吏,繯其首,可謂無妄之禍。



George Henry Laporte 所畫的阿拉伯人與馬(1835年左右)




[1] 畋,讀同「田」,狩獵。
[2] 維齊,阿拉伯語,是蘇丹以下的眾臣之首,也譯為宰相。英文譯為vizier
[3] 頳,讀同「撐」,粉紅色。
[4] 閈,讀如「漢」。閈閎,里巷大門。
[5] 遘,讀如「夠」。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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