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31日 星期六

陳查禮來了?其實陳查禮早就進台灣了!



陳查禮是美國作家Earl Derr Biggers在1920年代所創造出的人物,是夏威夷的華裔移民。這套書一共六冊,還屢次拍成電影,相當暢銷。想當然耳其中有不少當時西方人對中國人的刻板印象,所以「陳查禮探案」已經成為文化研究的一個題目了。
       陳查禮,至此為止,仍是普世性推理小說記憶之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中國人神探。這是2002年臉譜推出「陳查禮探案」時,唐諾寫的導讀。這句話對高羅佩筆下的狄仁傑似乎有點不公平,不過如果我們硬說狄公案是公案小說而非推理小說,唐諾這句話也還是勉強可以成立的。但唐諾又說
       但我以為台灣的推理小說閱讀走到今天,我們也理應擁有這一組為數才六本的陳查禮探案小說才是,這句話就有點問題了。意思是說,台灣一直都沒有陳查禮嗎?其實是有的。台灣啟明在1961年出版了一套六冊的陳查禮探案,沒有署名譯者,按照啟明慣例署名「啟明編譯所」。對仗的廣告詞寫得十分生動


      聯邦調查局無法破案/陳查禮出手馬到成功
      華籍偵探智勇兼備/外國兇手畏若神明

其實這套書是上海中央書店印行的,1939-1941年間印行,程小青主譯,但每冊內頁都還會再署另一位譯者的名字,像這本就是署名「程小青/龐嘯龍」;《幕後秘密》則是署名「程小青/王崧全」;《夜光錶》則是署名「程小青/李齊」。也許都是由一位譯者初譯,程小青再潤稿。會有這樣的安排,當然也是借程小青的名氣。程小青(1893-1976)是安徽人,有「中國偵探小說之父」的美稱,不但翻譯過福爾摩斯(以文言文),還自己創作了「霍桑探案」。


2013年8月30日 星期五

連連看--五洲的世界名家抒情詩選




    五洲出版社這套1968年出版的世界名家抒情詩選,封面一致,甚是整齊。但所有譯者都是假名。由於各國詩人都有,連連看也不是很容易,要跑遍各國書架。我這次就因為在各國書架間來回多次,以致漏拍了雪萊抒情詩選的封面,甚為可惜。以下是目前配對成功的:

1. 彭斯抒情詩選: 署名「封家清」譯,實為王佐良和袁可嘉譯本。抄1959年香港萬里書店版本。

2. 裴多芬抒情詩選:署名「周文濱」譯,實為孫用的《裴多菲詩選》。1954年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1959年香港萬里書店出過一次,但五洲版本用的是香港上海書店1960年版本。

3.《普希金抒情詩選:署名「華業政」譯,實為查良錚的《普希金詩選》。五洲用的也是香港上海書局1960版本。

4.《泰戈爾抒情詩選:署名「周懷國」譯,實為石真的《故事詩》。收錄在1961年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的《泰戈爾作品集》第一冊:「詩歌」。書目見到香港的上海書局曾在1961年出版一本石真和謝冰心合譯的《泰戈爾詩選》,未見到原書,但應該和北京人民文學版的排法相似。根據譯者的「譯者附記」,係譯於1957年。石真應該就是石素真,謝冰心曾在序中感謝石素真在孟加拉文方面的指點。

5.《海涅抒情詩選:署名「孫主民」譯,實為馮至的《海涅詩選》。1956年北京人民文學出版。五洲版有「前言」,介紹海涅,最後署名「孫主民於臺南 50.6.30」。

6.《濟慈抒情詩選:亦署名「孫主民」譯,實為查良錚的《濟慈詩選》。1959年北京人民文學出版。五洲版有「前言」,介紹濟慈,最後署名「孫主民於南都 50.6.30」。與《海涅抒情詩選》竟然署名同一天,只是把台南改為南都。「孫主民」是五洲常用假名,整套十八英漢對照名家小說選全都署名「孫主民」,都是伍光建所譯。

7.《雪萊抒情詩選:署名「李念慈」譯,實為查良錚的《雪萊抒情詩選》。1958年人民文學出版。但全書各詩的排列順序和人民文學版相當不同,而是完全依照1960年香港上海書局的《雲》,再加上人民文學版的兩首長詩。奇怪的是香港上海書局的版本不知何故,竟沒有署名譯者是誰。五洲版本的「代序」寫的煞有其事:

     本詩稿遠在五年前即開始蒐集翻譯,經年餘始克完稿,當時譯者正值服役前線,苦於無法找到出版對象....去年服役歸來,在偶然間看到了五洲出版社印行的拜倫,濟慈等人的抒情詩集,因此便又想到了我的這本詩稿,隨經專程去拜訪五洲出版社負責人,蒙他熱誠的接待,僅二十分鐘的時間,我們就決定了出版計畫,並經丁君的鼓勵,又經過了三個月的時間譯出了另一本泰戈爾抒情詩,同時即將發行。
                                  李念慈寫於陽明山麓,51年青年節

寫的好像真的一樣,不過泰戈爾抒情詩選掛的也不是李念慈這個名字。

8.《郎費羅抒情詩選:署名「陳仁熙」譯,實為楊德豫的的《朗費羅詩選》。1957年北京人民文學出版。

9. 《惠特曼抒情詩選:署名「周石琦」譯,實為楚圖南的《惠特曼抒情詩選》。1948年上海光華出版。但1960年香港上海書局也出了《惠特曼詩選》(未署名),應是五洲版的來源。

10.《拜倫抒情詩選:署名「王碧瓊」譯,實為梁真(查良錚)的《拜倫詩選》。香港上海書局此書的封面與五洲版本一樣是一根羽毛,可見五洲整套書的封面其實也是抄襲上海書局的封面設計。


由於香港並未禁止大陸書籍,1950年代的大陸譯作仍可透過香港中介,再改名進入台灣市場。只是翻譯詩還是以詩人居多,這十本中就有四本是名詩人查良錚(穆旦)的手筆。查良錚有個著名的同輩堂兄弟,就是查良鏞(金庸),不過似乎分家已久,兩人並無交往。馮至和王佐良也是名詩人。我很喜歡馮至翻譯的海涅:


乘著歌聲的翅膀,
心愛的人,我帶妳飛翔,
向著恆河的原野,
那裏有最美的地方。

這樣的詩又署名孫主民」,真令人生氣。


這本不是五洲的,而是上海書局的。梁真即查良錚











2013年8月27日 星期二

移花接木: 鄭振鐸可以變胡適

       剛開始寫網誌沒多久,就遇到了這套掛名「林致平」譯,但內容似是拼湊的「名作家與名作品文庫」。當時查的是《屠格涅夫--生平及其代表作》(請見4/11網誌),知道傳記部分是1949年文化生活的屠格涅夫的生活和著作》(劉執之譯)和1957年新文藝的初戀》(蕭珊譯)。但本案仍然疑點甚多,首先就是五洲怎麼會這麼費事去找好幾本書來兜在一起?再來就是他們如何找到1949年以後的大陸譯本?
      這次到香港終於解開謎團。真正費了功夫去把作者生平、著作介紹和作品兜在一起的,是香港上海書局的編輯。五洲只是把整套書搬過來而已。
      香港出版的這套書是葉靈鳳主編,1960年開始陸續出版。《屠格涅夫》是1960年初版,《福樓拜》是1961年初版。這種書一本一本慢慢出,符合正常的出版社作業方式,反而像五洲這樣一口氣可以出十幾二十本比較少見。而香港並未禁過大陸書籍,這套書自然可以納入1950年代的大陸譯作。大部分作品都會在文末署名譯者。
      以《福樓拜》為例,〈福樓拜生平及其重要作品〉一文並未署名作者或譯者,〈福樓拜書簡選〉和兩篇短篇小說〈一顆簡單的心〉和〈聖朱蓮外傳〉都署名李健吾翻譯。再從李健吾去查,發現這兩篇作品出自1936年的《福樓拜短篇小說集》(上海:商務)。因此這本署名「林致平」譯的《福樓拜--生平及其代表作》就可以結案了。其他各本如《雨果--生平及其代表作》《莫泊桑--生平及其代表作》《普希金--生平及其代表作》《易卜生--生平及其代表作》等等,也大都可以逐本翻閱就知譯者了。
      但最有趣的還是五洲版的前言〉:

        在抗戰勝利後,胡適之先生曾計畫過有系統地介紹和整理世界文學名著,編輯一套規模   宏大的「世界文庫」。這套文庫的「第一輯」計畫,準備刊行六十冊至八十冊,每冊約四十萬字,舉凡中外古今的第一流作品,都將包羅在內,預計至少有二百種。......
        可惜受匪禍的影響,這套「世界文庫」的第一集計畫還沒有完成,便中輟了。......
        林先生編這一套「世界文學大系」,雖然也抱著系統地介紹世界有名的作家及其作品的目的,但遠不是「世界文庫」那樣的規模。...

文末署名「五洲出版社編輯部」。我初次翻閱這篇前言,並沒有多想,直到我看到香港上海書店版本的「作家與作品叢書」編輯緣起〉,才暗罵自己太笨:

         二十多年前鄭振鐸先生曾計畫過有系統地介紹和整理世界文學名著,編輯一套規模   宏大的「世界文庫」。這套文庫的「第一輯」計畫,準備刊行六十冊至八十冊,每冊約四十萬字,舉凡中外古今的第一流作品,都將包羅在內,預計至少有二百種。......
          可惜受世局的影響,這套「世界文庫」的第一集計畫還沒有完成,便中輟了。......
          我們編這一套「作家與作品叢書」,雖然也抱著系統地介紹世界有名的作家及其作品的目的,但遠不是「世界文庫」那樣的規模。...

胡適哪裡有編過世界文庫啊!當然就是指1935年到1936年鄭振鐸那套生活書店的「世界文庫」啊! 每月一厚冊,一共出了十二本,台灣不少譯本都是出自這十二冊「世界文庫」,像是李霽野的《簡愛》和傅東華的《吉訶德先生傳》,後來都收入遠景世界文學全集,成為主流譯本。香港上海書店這篇編輯緣起,寫作日期是1960年,因此是25年以前無誤。五洲版全文照抄,只改動四處: 二十多年前」改為「抗戰勝利後」(1945年?);「鄭振鐸」改為「胡適之」;「世局」改為「匪禍」;「我們」改為「林先生」。原主編葉靈鳳的〈世界文藝名作的欣賞(代序)〉一文一字未改,只是把「葉靈鳳」和文末「一九六O年五月,香港」改署為「林致平脫稿於台北寓所」。這一系列的書,更說明了香港的重要性。1960年代還能有大陸譯作源源不絕供應台北,香港一定是關鍵。改日當另撰文詳論1950-60年代的香港。

      葉靈鳳(1905-1975),南京人,上海美術專科學校,曾加入創造社,魯迅說他「齒白唇紅」,「有流氓氣」,兩人交惡,葉靈鳳還畫過漫畫諷刺魯迅,大陸一些文學史書稱他為漢奸。他於1938年赴港,後來終老於香港,以藏書家聞名。我見他香港報上照片,依然是美男子一位。香港中文大學所藏的「作家與作品叢書」多貼有藏書票,是葉先生的遺孀所贈。

五洲出版社1969年出版的《福樓拜》,係抄襲香港上海書店的《福樓拜》

香港上海書店1961年出版的《福樓拜》

2013年8月16日 星期五

一桶蚵仔,兩種翻譯

        這真是超級任務--美國人用英文寫的台灣故事,要翻成中文嗎? 明明知道裡面的人講的是台語。全部翻成台語嗎? 看得懂的人有多少?
        所以,才會出現同一家出版社,同時有兩種譯本存在的特殊現象。
        作者Vern Sneider(1916-1981)是美國軍人,戰後駐亞洲,1951年以沖繩為背景寫了一本《秋月茶室》(The Teahouse of the August Moon)而聲名大噪,後來改編成舞台劇劇本,得了1953年的普立茲戲劇獎,還拍成電影。這本以台灣為背景的《一桶蚵仔》(A Pail of Oysters)是1953年作品。由於書裡對於蔣介石政權諸多批評,Sneider的遺孀說當年他離開台灣時,還得偷偷摸摸地把筆記帶出去。當然,像這樣敏感的小說,戒嚴期間也不可能在台灣出版。但這本書沒有秋月茶室暢銷,英文也早已絕版,只是在海外台灣人社群間流傳。
         這兩本譯本,都是草根出版公司出的,洪湘嵐譯本出於2002年,五分珠譯本出於2003年。同一家出版社很少會如此密集地出兩種譯本,這樣不是自己跟自己對打嗎? 但翻開內頁才知道,原來一本是中文譯本,一本是台語譯本。
         先出的洪湘嵐譯本是中文本。但就像《大地》和《京華煙雲》這類的書一樣,這種翻譯涉及回譯(back translation),技術上比一般翻譯還要困難,一不小心就會留下翻譯腔的破綻。這個譯本的對話就頗翻譯腔:

       ---我們試著在崗哨之間過馬路,也許我們可以勉強溜過去,然後回家。
       ---我們也要為沒出生的小孩開始做準備,現在也許可以準備一塊鮮亮的布來包裹他。
       ---一個土地改革的官員今天來視察,李流。他已經讓我十分疲倦。
       ---日本人奪取,但他們也給予。
       ---我知道烈日灼燒我的背是什麼感覺,我也知道在日落許久後才躺在床上,累得全身痠痛的感受。

這些句型都不是中文原有的,是我們改翻譯作業時常會遇到的翻譯式中文。如「試著」;「包裹他」;「他讓我十分疲倦」;奪取」後面沒有受詞;最後一句「我也知道....的感受」前飾太長。結果就是書裡的人對話都不太像人話,何況他們說的是台語。你可以想像南部種田的老農說出最後一句那麼文藝腔的長句嗎?

        後出的五分珠譯本是台語本。五分珠當然是筆名,譯者吳英資,日據時期出生,留美後就一直住在美國。來看看他翻譯的這幾句對話:

        --咱佇這二崗位的中間爬過路,凡勢咱會當閃過因,轉去咱厝。
        --咱愛照顧猶未出世的,減採愛一條 媠布通包嬰仔
        --今仔日有一個土地改革的人來四界看土地。李流,伊互我真無爽。
        --日本人來提去,唔閣因嘛有互咱。
        --我知影燒烘烘的台灣日頭曝著勼脊是啥款。佮我做穡做到日頭落海真久了後才倒店眠床頂是啥款的滋味。做到歸日攏真疲勞,歸身軀痠痛。

的確看起來是對了,沒有翻譯腔。但另一個問題就是: 其實我看不太懂。我是從小講國語的台灣人,台語能力僅限於與長輩的幾句簡單對話,基本上無法連續講三個以上的句子,看歌仔戲要看字幕才能懂。所以這個台語譯本讀起來非常吃力(我也打字打得很辛苦)。中文版有翻譯腔,台語版看不懂。只能翻翻這本,看看那本,加減看看。如果有像《千江有水千江月》或《玫瑰玫瑰我愛你》那種折衷版本就好了: 敘述用中文,對話加一點台語。否則我可能只好看英文的了。



2013年8月6日 星期二

七種譯本全成禁書--1971年的《畢業生》


比對1977年版和以往的《查禁圖書目錄》,可以發現大陸舊籍漸少,倒是增加不少政府覺得誨淫誨盜,有傷風化,或是怪力亂神的書。我發現1972年夏天,政府一舉查禁了七本同名的翻譯作品,就是《畢業生》。其中有些是台北市政府查禁的,有些是台灣省政府查禁的。The Graduate是達斯汀霍夫曼(Dustin Hoffman)的成名作,1967年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獎。這部片是年輕男主角先與中年的羅賓斯太太上床,後來又愛上她女兒,當時在台灣被禁演,但片商在字幕上動手腳,把母女改為姊妹相稱,竟然就過關了,在字幕翻譯史上也是一宗趣談。
      當時台灣不受國際版權法約束,因此搶譯的情形很多。這本電影原著小說也是如此,才會出現七家出版社搶譯,七本全被查禁的事件,包括林白、黑馬、天人、新世紀、正文、群象、魯山等無一倖免。林白是在1971年9月出版,譯者陳維青,而且是中英對照。封面上大剌剌寫著:因國情不同,畢業生在本地已遭禁映。」最後一句話尤其耐人尋味:「所以你能錯過這本書嗎?(尤其大學女生)」這是什麼意思?叫大學女生要小心自己的媽媽,不要隨便讓媽媽看到男朋友嗎?
      以下特地錄一段精彩段落的兩種譯本,讓大家體會一下政府維護善良風俗的苦心:

       陳維青版本(1971):
     「那麼」她說:「我想,你顯然沒幹過。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做這件事情。你緊張,害怕,你甚至不能--」
    「哦,我的天,」班江明說。
    「我是說,你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
     她點頭,然(sic)沉靜了一會兒。她皺眉望著自己的前胸,班江明看著她。「好吧」她最後說,直起腰來,穿上一隻鞋子。「我想我還是----
      「坐在床上,」班江明說。他很快脫掉上衣,丟在地板上。他開始脫襯衫,走到床前,坐在她身邊,伸手幫她拿下幾個髮夾。魯賓森太太幌了幌頭(sic),頭髮撒在她的肩頭。


     陳雙鈞版本(1972):
   「嗯」她說:「我想你很顯然的沒幹過。你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做這種事。你緊張、不知所措。你甚至不能--」
    「哦,我的天呀!」班傑明說。
    「我是說你大概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
     她點點頭,然後沉默了下來。班傑明望著她,她正皺眉望著眉頭(sic)。「嗯」她最後說著直起身子,一隻腳伸到地板上。「我想我最好----
      「留在床上。」班傑明說。他急忙脫下外套,丟在地板上。然後他開始脫襯衫。他走到床舖,坐在她身邊,然後伸手到她的腦後,取下幾根髮夾。羅賓森太太幌幌頭,頭髮就垂到她的肩膀上。

感覺上兩種版本都倉促成書,並沒有好好校對,留下一些 然(sic)沉靜了一會兒」或她正皺眉望著眉頭(sic)」這種明顯不通的句子。好笑的是,正文用"陳雙鈞"這個名字出了多少翻印的舊譯都沒事,這回可能是自己人動手翻譯的(雖然似乎也有參考前譯痕跡),卻被查禁了。

1971年林白的陳維青譯本是最早出的一批

1977年版的查禁圖書目錄,可以看到1972年查禁了七本畢業生

1972年6月陳雙鈞譯本,當年8月就被查禁
畢業生劇照





2013年8月4日 星期日

惺惺相惜的隔海知音----柴可夫斯基書簡集

1974年台北樂友書房重印1959年文星版本,實為陳原譯的我的音樂生活》(1949)
這本《柴可夫斯基書簡集》,只有掛吳心柳校訂而無譯者名字,典型戒嚴時期作法,一看就知道譯者一定在大陸。 吳心柳在「重刊感言」中也清楚說明自己不是譯者。他先交代譯者有幾處把安唐•盧賓斯坦(Anton Rubinstein)和其弟尼古拉•盧賓斯坦(Nickolas Rubinstein)混淆,「每有錯斷」,所以校訂者在每處提及盧賓斯坦時都加以檢注改正。最後一段寫得很感人:

        對於本書譯者,我們充滿了感激。設非他的努力,中文的音樂書叢中何來此一佳著? 知音何處? 祇此附表敬意。                                                       吳心柳, 四十七年溽暑,臺北

      吳心柳既然手上有原書,當然知道譯者是誰,只是不能說。經過搜尋比對,筆者發現這本書就是語言學家陳原翻譯的我的音樂生活》,1949年由上海群益出版社發行。但這本書運氣不好,出版時時局動亂,沒有再版機會。陳原在1980年出重印版時說:

    30年了,我幾次沒有讓出版社重印,因為我那時認為這種情調與當時的空氣不協調。現在雨雪霏霏的日子終於過去了,我想,就讓它重見天日吧!

   陳原也在1980年訪港,當時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就送了他一本吳心柳校訂的台灣版本(可見新華社對於誰抄誰都知情?)。當陳原知道這本在大陸塵封三十年的譯作,竟然在台灣再版多次時,雖然沒有署名,他還是頗為感動。他後來在1990年寫了一篇「不是情書的情書」,公開對吳心柳表示感激之情:

     十年前當我在香港讀到「知音何處」這四個漢字時,我深深的感動了。天然的障礙,人為的阻隔,都阻不住藝術家心聲的交流。但願這位不相識的"老柴"迷此刻還健在,有朝一日到這邊來看看"老柴"在大陸有多少相知,這該多好!....尤其值得譯者感激的是台灣校訂者花了一定的勞動,校訂了我的譯本中的錯誤。...知音何處? 我願在這裡重複台灣校訂者的話,對他的校正表示由衷的感謝。 

        看來這兩位樂迷的確是惺惺相惜。但他們有沒有見面呢? 吳心柳本名張繼高,河北靜海人,1926年生,1949年來台,是台灣知名的媒體人及樂評家。吳心柳1995年過世,距離陳原寫這篇文章不過五年,兩人若有見面機會,陳原應該會有其他文章記錄,但並未見到。陳原(1918-2004)是廣東新會人,大陸著名的語言學家,我還讀過他寫的《在語詞的密林裡》(2001,台灣商務繁體字版)一書,深入淺出,文筆迷人,沒想到他就是這本音樂家書信集的譯者。吳心柳和陳原兩人一生中有近七十年的重疊,都喜愛音樂,但因時代及政治因素,似乎始終緣慳一面。不過兩人在政治阻隔下互稱知音,互表感激之情,也還是一段難得的佳話。


文星版(1959),只有吳心柳校訂,無譯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