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6日 星期三

崔小萍也做編譯


今年金馬獎雙料影后陳淑芳在台上感謝的恩師崔小萍,是白色恐怖受難者。因為知道崔小萍案,所以我剛看到這本書的時候,直覺以為「受難曲」是指她自己的經歷。但崔小萍在1968年入獄,這本書1965年就出版了,顯然與她的經歷無關。而且當時崔小萍還在中廣工作,這本書也是正中書局出版的,與國民黨關係密切。原來這部「受難曲」是改編自法國作家Pierre La Mure 的 Beyond Desire(1955),描寫孟德爾頌「發現」巴哈馬太受難曲的故事。






正中書局在1965年出版這部廣播劇集,收錄七個已經播出過的劇本,不過只有「受難曲」是編譯的。書前有兩篇序,一篇是中廣董事長梁寒操寫的,另一篇是副總經理李荊蓀寫的。李荊蓀在1970年也因白色恐怖繫獄多年,想不到這書名「受難曲」竟預言了兩人日後的不幸。
這本小說另有一本全譯本,也叫「受難曲」,在1968年由張時翻譯(張時也是白色恐怖受難者!),水牛出版社出版,紅色封面,我印象很深刻。我小時習鋼琴,頗喜歡孟德爾頌的無言歌和蕭邦小夜曲,巴哈更是像神一般的存在,書裡描寫巴哈的老病窮困,真是難以想像。而隔代藝術家的惺惺相惜,更是誠摯感人。
崔小萍的改編是廣播劇,對話都極為流暢自然。德國地方官僚既質疑蕭邦的道德,又質疑孟德爾頌的種族背景(猶太人),看得真是氣得牙癢癢的。
不過,看了小說和劇本,還真以為巴哈的遺稿是在肉鋪找到的,但查了資料,其實是孟德爾頌的外婆送他的聖誕禮物。


















































































































2020年11月21日 星期六

台灣最早的兒童版唐吉訶德

 「我們不能因為看了幾場西部電影便想要找人打架,或者是看了幾本武俠小說便想出家去學作仙人。那些太保學生就是這樣兒產生的。......如果少年朋友們能注意到這一點,那麼你們就可以得到讀這本書的好處了。」

這說的是哪本書呢?原來就是唐吉訶德。1957年新生出版社的《唐吉訶德》,譯者陳宗顯,當時是福星國小的老師,這段序言果然很像老師會說的話。


陳宗顯老師出生於1931年,屬於日文比中文好的一代,這本當然是從日文轉譯的。最近找到源頭,出自1954年創元社世界少年少女文學全集的南歐編。這本書收錄了《義大利童話集》、《西班牙童話集》及《唐吉訶德》三部作品,後兩部作品的譯者都是西班牙語教授及譯者會田由(1903-1971),顯然是從西班牙文直譯的。

創元社世界少年少女文學全集《南歐編》


西班牙文譯者 會田由(1903-1971)


新生出版社譯本的封面非常可愛,是從仰角看騎在馬背上的唐吉訶德,不可一世的樣子和無辜的馬形成非常有趣的對比。原圖是創元社的口繪,更為完整,還有馬鐙上的鞋底和劍。可惜創元社這張沒有註明繪者是誰。

創元社的口繪(彩圖)

《唐吉訶德》原文很長,會田由把第一部縮寫成二十章,第二部縮寫成十四章;陳宗顯則是不分部,直接從第一章到三十四章。日譯本和中文本的插圖都是採用法國畫家多雷(Gustave Dore)的。中文本的詞彙明顯根據日譯本,如「鄉士」(鄉士)、「遍歷之騎士」(遍歷の騎士)、「十字路的冒險」(十字路の冒險)、「憂愁臉兒的騎士」(うれい顏の騎士)、「徒刑船」(徒刑船)、「和尚」(和尚さん)、「銀月騎士」(銀月の騎士)等。比較奇怪的是扮演銀月騎士的學生,日文用「得業士」稱呼,似乎比較像某種職業學校畢業的學位,但中文都用「留學生」來翻譯。

左:新生版,右:創元社版 同樣採用多雷的插畫


這個改寫本的日譯本有兩百多頁,中文本只有一百頁左右,內容刪減頗多,不過首尾完整,中文流暢自然,相當好讀。這是陳宗顯老師的第一本譯作,之後沒多久他就創辦了國語書店,和幾位小學老師一起做起日譯中的童書翻譯事業了。

1960年台灣出現另外兩本唐吉訶德的童書,都是抄中國大陸名譯者陳伯吹1956年的譯本(Wiki上面說陳伯吹譯本是1981年出版的,此說有誤,台灣1960年就抄過了)。陳伯吹的譯本是根據薩克萊的英文縮寫本翻譯的。我幾年前寫過一篇,請見:

2020年11月13日 星期五

前爪還是後爪?--也談《三千年豔屍記》中的獅鱷大戰

錢鍾書曾抱怨林紓在翻譯《三千年豔屍記》時,有一段獅子和鱷魚惡鬥的場面翻譯的不合情理:

「然獅之後爪已及鰐魚之頸,如人之脫手套,力拔而出之。少須,獅首俯鰐魚之身作異聲,而鰐魚亦側其齒,尚陷入獅股,獅腹為鰐所咬亦幾裂。」

錢鍾書說他小時候看這段看得莫名其妙,一是為什麼有脫手套的比喻,二是鱷魚如果咬住獅子屁股,如何同時咬其腹部? 害他一直不知道獅子和鱷魚誰勝誰敗,十分在意。


關於這一場獅鱷大戰,其實林紓也不算錯,的確是獅子的後爪把鱷魚喉嚨撕開,就像手套太緊,急著脫掉時撕破一樣(... fixing his great hind claws in the crocodile’s, comparatively speaking, soft throat, ripping it open as one would rip a glove.)
結局則是獅子先死,鱷魚接著翻肚,但嘴巴仍咬住獅子屁股不放,後來他們看到獅子幾乎被咬成兩半。(all of a sudden, the end came. The lion’s head fell forward on the crocodile’s back, and with an awful groan he died, and the crocodile, after standing for a minute motionless, slowly rolled over on to his side, his jaws still fixed across the carcase of the lion, which, we afterwards found, he had bitten almost in halves.)

感謝網友葉俊毅補充說明:鱷魚咬著獅子的肚子 (just above the hips 臀部上方,大概下腹部/陰部的地方),來回擠壓擺動;獅子狂抓、狂咬著鱷魚的頭 (上頸部的地方),並用後腳壓住下方的喉嚨,想猛力扯開鱷魚的咬合,就像一個人猛力脫手套,幾乎要把手套給撕開了一樣 (英國紳士習慣戴手套,常有那種手套很難掙脫的經驗,被鱷魚咬到,就像被一只難纏的手套給咬到,此乃比喻之妙。

現在的小朋友沒有錢鍾書的煩惱了,因為有兒童版可看。台灣最早的版本是國語書店1963年的《洞窟女王》,譯自柴田鍊三郎的《洞窟の女王》(1953,偕成社)。書前有譯者許正達在1962年寫的序,不過也是譯自柴田的序。


1963年國語書店的《洞窟女王》。幾年前國圖還有此書,現在已經不見了,只有幾年前留下的黑白影本。


1953年柴田鍊三郎的《洞窟の女王》


這段獅鱷大戰,結局是這樣寫的:
鱷魚的嘴死啃住獅子的屁股不放,而那獅子儘管很痛苦的呻吟著,也緊緊咬住對方的頭,同時用前爪子抓破了對方的喉嚨。......突然間獅子的頭垂了下去,貼在鱷魚的背上。同時,鱷魚載著獅子的屍身,漸漸地沉在水中。
應該比林紓的好懂多了,但後爪為什麼變成前爪?翻了一下柴田的譯本,原來這裡他寫成「前腳の爪」,看來是柴田譯錯在先,許正達跟著錯。獅子和鱷魚打架果然不易描寫,可能還是多看看世界地理頻道體會體會吧!
這部原作是 Haggard 的 She(1887),描寫一個生於兩千多年前的神秘妖女,拆散埃及公主和她的情人,兩千多年後這個情人的後代(已經是英國紳士)去報仇,又遇到埃及公主的後代,重演三角戀愛,妖女在最後瞬間老朽而死。最早譯本是曾廣銓的《長生術》(1898)。本來小說重點應該在西方版的「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出生於耶路撒冷的阿拉伯女王竟不知耶穌的結局,也不知猶太人、埃及、希臘等國後來的情況,讓人不勝唏噓。但因為錢鍾書的抱怨太有名了,大家都反而更注意獅子和鱷魚打架的情節了。

文化圖書版,無出版年,書名改為「非洲探險記」


文化圖書的封面應係模仿此張插圖,是女王殺死情敵的一幕


國語書店版有彩圖,文化圖書版則無



偕成版彩圖














2020年10月16日 星期五

三種魔犬: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左:1970東方出版社版  右:1969ポプラ社版


1970年,東方出版社出了一本《夜光怪獸》,是福爾摩斯全集的一册,譯者是王夢梅。這個故事現在多半譯為《巴斯克維爾的獵犬》(The Hound of the Baskervilles),但早年譯本都用比較可怕的書名,像是清末的《降妖記》、《怪獒案》,民初的《獒祟》,都強調主角不是一般的狗。


1916年中華書局的《獒祟》,陳霆銳翻譯


繼《夜光怪獸》之後,東方出版社又分別在1981年和1984年出了兩本《魔犬》,譯者都署「編輯委員會」,但1981年版列在少年冒險故事選集,1984年版則列於世界推理小說名作。

左:1981東方出版社版 右:1958偕成社版



左:1984年東方出版社版 右:1973年秋田書店版(扉頁)


秋田書店版封面,不知為何把故事中的黑犬畫成白狗

所以同一部作品,同樣是東方出版社出版,卻譯自三種日文版:

1.《夜光怪獸》應該是最有名的一種,譯自山中峯太郎的《夜光怪獸》(ポプラ社),1955年出版(不過東方採用的封面是1969年版)。
2. 1981的《魔犬》譯自偕成社「名作冒險全集」中的《まぼろしの犬》(幻の犬),譯者是武田武彥,1958出版;
3. 1984年的《魔犬》則譯自秋田書店的「世界の名作推理全集」中的《のろいの魔犬》(呪いの魔犬),譯者是藤原宰太郎,1973出版。


這是假藉家族詛咒傳說而殺人爭產的故事。山中峯太郎在序中說自己做的是「翻案」,改寫幅度很大,如昆蟲學家的「妹妹」其實是他的妻子,但《夜光怪獸》將錯就錯,到最後都沒有揭露他們的夫妻關係,也把昆蟲學家勾引的人妻L.L.一筆勾銷,完全沒有這個女人存在。大概怕這三人的不倫關係會帶壞小孩?1981年版的《魔犬》甚至把華生的第一人稱敘事改為第三人稱,「妹妹」也維持純潔的妹妹角色,也沒有人妻L.L。與這兩版相較之下,1984年版的《魔犬》最接近原作,昆蟲家「兄妹」其實是夫妻,假稱單身以勾引人妻協助犯案也都毫無隱瞞。也許因為日文版比較晚近(1973年),已經不像另外兩本1950年代作品那麼保守。
在這三本中,1981年版翻譯錯誤最多,如故事發生在德文郡Devonshire,日文寫成「デボン州」,中文版居然寫「田蒙州(美國西南部的一個地方)」??福爾摩斯跨海到美國去辦案?這個版本還把華生描述為福爾摩斯的「少年助手」,頗為難解。不過,秋田書店版雖然內容比較接近原作,但封面畫了一隻大白狗(故事明明說是黑狗)?也頗令人不解。

2020年9月29日 星期二

浮浪少年隊和老先界:戰後最早的台譯福爾摩斯

1957年,台北的新生出版社出了一本《簽名奇案》,就是福爾摩斯的第二個長篇《四簽名》,是「新生少年文庫」的第七冊,譯者是許影心。


1957年新生出版社《簽名奇案》封面


封面設計取自內文的這張插圖,不過是倒過來的

這個譯本全文注音,而且只有九十頁,看來是兒童改寫本,但和原文一樣是十二章,敘事順序也大致相同,並不是大幅改寫的版本。當然,這篇小說原文一開頭福爾摩斯正在注射百分之七的古柯鹼,這個情節就刪掉了。由於新生少年文庫的譯者如陳宗顯、陳秋帆、鄭清茂、彭晴松都是日文譯者,我猜這本也是從日文轉譯的。但在日文的兒童改寫本中,又一直沒找到比較相像的版本。最後才在1955年創元社的《推理小說集》找到來源,原來這本的日文來源並不是單行本,而是合集。收錄的作家有好幾位,譯者也有好幾位。這篇〈四つの署名〉的譯者是水谷準。插畫頗為可愛,畫家是永田力,每張圖都綴一個小小的力字,像印章一樣起來。

中文版的第一頁

日文版的標題頁


日文版的第一頁


1955年創元社《推理小說集》封面


這本合集中有九篇作品,三位譯者

1950年代台灣流傳的福爾摩斯大多是戰前舊譯,如世界書局版和啟明版。這本新生的《簽名奇案》,可能是戰後最早的新譯本;而且比東方出版社的福爾摩斯全集還要早了十幾年。

這個譯本文字順暢,但有些用詞和現在慣用的不同,如作者名字譯為「哥南・道爾」而不是今天的「柯南・道爾」;介紹作者的時候,把他的第一篇作品譯為「緋色的研究」而不是常見的「血字的研究」(日文本中福爾摩斯的首篇就是「緋色の研究」)。還有福爾摩斯稱呼敘事者為「華斯頓君」,而不是「華生」;他們住的地方為「百嘉街」而不是「貝克街」等。這些都只是譯法不同,但我看到「浮浪少年」的時候,覺得實在太妙了。


福爾摩斯和華斯頓(華生)


這是在第八章福爾摩斯在追緝兇手時,提到他會利用一群「浮浪少年」幫他打探消息,並且稱呼他們為「百嘉街特務隊」(The Baker Street Irregulars) 。用浮浪少年來形容那些在街上遊蕩的伶俐窮孩子,還真是貼切。不過我本以為「浮浪」是台語,但查了一下日文版,原來日文也用了「浮浪少年」這四個漢字。另一個台語詞是「老先界」,這是福爾摩斯化妝為老船員,華生完全被騙過了,稱呼他是一位「老先界」(多半寫成「老先覺」,但台語發音相同)。這就真的是台語了,日文版用的是「じいさん」。這譯者肯定是說台語的!
根據鴻儒堂黃成業先生告知,這位譯者許影心似乎就是許乃昌先生。許乃昌先生是彰化人,曾留俄,日治時期和戰後都是重要文化界人物,曾任東方出版社《東方少年》發行人。



2020年9月21日 星期一

又見愛的教育

 偕成社的圖,講談社的故事

1976年,青文出版社出了陳宗顯改寫的《愛的教育》,封面是很可愛的頒獎典禮,畫的是鐵匠之子得到第二名的情景。青文是繼國語書店、東方出版社之後,第三家模仿日本偕成社拱形封面的台灣出版社,一看即知透過日譯本轉譯。找到同樣封面設計的版本,是1957年偕成社的版本,小出正吾翻譯。但奇怪的是,內文並不是根據這個版本,而是根據講談社池田宣政的譯本。


左:青文出版社1976年版 右:偕成社1957年版


講談社1951年版,池田宣政譯


《愛的教育》是一年的日記,原作有一百篇;偕成社1957年版是給小學三到五年級的學生看的,只選了其中的26篇;青文這本選了47篇,所選篇目、數字、順序都和池田宣政版本一致,無疑是根據池田版。無獨有偶,東方出版社的《愛的教育》也有同樣的情況:封面與偕成社大庭さち子版本一致,內文卻是根據講談社池田宣政版。大庭さち子選了29篇,而且是分為「秋の卷」、「冬の卷」、「春の卷」、「夏の卷」四部分,沒有日期;而池田宣政版和東方、青文都是依據月份,從開學的「十月の卷」一直到學期結束的「七月の卷」,每篇都有日期。也就是說,兩個台灣的版本都是「偕成皮,講談骨」。


左:東方出版社1962年版 右:偕成社1953年版


東方出版社版的扉頁是五個孩子坐在樹下,講談社版沒有這張圖,原來這張圖出自偕成社大庭さち子版「夏の卷」的「たのしいピクニック」(快樂的野餐),夏丏尊版是六月十九日的「鄉野遠足」,池田宣政不知為何把這篇移到七月二日,東方版和青文版當然也都把這篇「遠足」當成七月二日的日記了。


東方版扉頁


偕成版「たのしいピクニック」插圖

 

但東方出版社也不是全用偕成版的插圖。有些插圖還是用講談社的,例如下面這張「義俠的行為」插圖:


「義俠的行為」。左:東方版插圖 右:講談社版插圖


整體來說,東方出版社的封面、扉頁、人物介紹都是用偕成社的,但內頁插圖則各半,九張是偕成的,十來張是講談社的。內文是講談社的,「寫在前面」也譯自講談社版本的「解說」,介紹作者與作品的背景。青文出版社的譯者是陳宗顯,序言「談愛的教育」有五頁,除了介紹作者和作品背景之外,還有「譯者夏丏尊先生,名鑄,字勉旃,浙江上虞縣白馬湖人,...」,讓人看得滿頭問號。譯者不是陳宗顯嗎?為何提到夏丏尊?這個譯本也不是夏丏尊譯的啊?接下去又介紹本書結構,提到「計分為十卷,總共為一百篇」,但青文這本算來算去就是47篇啊?在介紹每月例話時,還提到「洛馬格那的血」生動感人,但青文版根本沒有這篇,東方出版社也沒有這篇,只有夏丏尊的譯本有收錄(是一個強盜夜間闖入,小孩為了救祖母而被刺死的故事)。可見這篇序言應該是從介紹夏丏尊譯本的文字剪裁而成,不知道是不是出自什麼參考書或國語課本的教師手冊。而且這篇序言還詳列了收錄在國語課本的篇目:

1. 高年級國語課本第一冊第二課「慈愛的老師」
2.高年級國語課本第二冊第二十一課「父親告誡的話」
3.高年級國語課本第三冊第十五課「義俠的行為」
4.高年級國語課本第三冊第二十三、二十四課「愛國的孩子」(改為話劇)

「慈愛的老師」是說調皮的同學在老師背後做鬼臉,老師發現了卻原諒他的故事;「父親告誡的話」是一封信,責備主角走路時撞到婦人卻沒有道歉。這篇在夏丏尊的譯本裏名為「街路」,但青文版沒有選這篇。「義俠的行為」是同學霸凌一隻手殘疾的同學;「愛國的孩子」是一個小孩幫軍隊爬到樹上偵查敵情,後來不幸中彈身亡的故事。這樣一本譯自義大利的書,居然在小學國語課本裡就佔了五課,可見當時的老師們有多喜歡這本書啊!不過,其實中譯本相當倚賴日譯本,已知的有:

1.1909包天笑《馨兒就學記》,譯自杉谷代水《學童日誌》
2. 1923夏丏尊《愛的教育》,譯自三浦修吾《愛の學校》
3. 1962王玨《愛的教育》,譯自池田宣政《クオレ物語》
4. 1976陳宗顯《愛的教育》,譯自池田宣政《クオレ物語》
5. 1978朱佩蘭《愛的教育》,譯自三木澄子《クオレ》

我之前寫過一篇介紹《愛的教育》,當時判斷東方出版社版本譯自池田宣政版並沒有錯,但不知封面和插圖是哪裡來的,原來竟是取自偕成社的版本。


王玨和陳宗顯都依據池田宣政,有些地方極為類似,陳譯有參考王譯的痕跡。但也可以看出陳譯比較平實,畢竟王玨是外省人,陳宗顯是台灣人。像是下面的例子:

池田宣政:秋の空は青くすみきっていた。

王譯:秋天的天空,澄碧如洗

陳譯:秋天的天空,特別明朗。


王譯:葛祿羲同學,說起來怪可憐見兒的,他的左手有殘疾,抬不起來,老是耷拉著

陳譯:葛祿喜同學,說起來怪可憐的,他的左手有殘疾,老是抬不起來。


王譯:你們欺負老實巴交的同班同學,

陳譯:你們欺負老實的同學


王譯:他和老師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

陳譯:他和老師小聲說了些什麼


王譯:船艙的一隅

陳譯:船艙的一個角落


王譯:買件估衣

陳譯:買件舊衣


王譯:衣服的兜兒

陳譯:衣服的口袋


王譯:黑不溜偢的臉蛋子上被淚水流得一條一條的白道子

陳譯:黑黑的臉蛋子上有一條一條的淚水


王譯:連珠似的說著

陳譯:一再的點著頭說


王譯:古璐菲戰欽欽顫巍巍,晃晃搖搖,差一點沒倒下去

陳譯:古路非兩條腿直發抖,幾乎走不動了


王譯:「這都是因為我管教不嚴,還請您多包涵!」校長也這樣謙恭地道歉。

         「嚴重!嚴重!哪兒的話呢!」老人擺著手,表示不安地說。

陳譯:「這都是因為我管教不嚴,實在很對不起!」校長也這樣謙恭地道歉。

         「不敢當。不要緊的。」老人擺著手,表示不安地說。


從這些用語可以看出細微的省籍差異。但陳譯參考王譯是很明顯的,尤其是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日記,池田宣政版是一篇〈父の手紙〉,內容是責備主角遇到窮人乞討置之不理,不知為何王玨把此信改為母親的信,陳宗顯也一樣譯為母親的信。這篇在夏丏尊譯本裡名為「貧民」,也是父親寫的信,只有王玨和陳宗顯這兩個譯本改為母親寫的信。是為了強調母愛嗎?

2020年9月7日 星期一

1960年代的兒童文學出版社:國語書店

 國語書店創立於1959年,根據創辦人之一陳宗顯的說法:

      在民國四十幾年的時候,有幾個愛寫作的老師在一起,自己寫、自己印、自己銷,也算搞得        轟轟烈烈。那個時候我們創辦的「國語書店」相當有名,自己出版,再送到全台灣的書店去        銷,自己到書店去收錢。

這些「愛寫作的老師」包括顏炳耀、柯銀浦、謝新發等,差不多都是1931年前後出生,接受了基本的日語教育,初中開始學習中文,唸師範學校後當小學老師。有日文根底和中文寫作能力,讓他們成為戰後重要的兒童文學譯者。也因為他們的第一語言是日文,國語書店的世界名作都是透過日文改寫本轉譯的。這種情形與東方出版社很像,只是後來東方出版社持續經營,規模越來越大,國語書店卻只有集中在1961-1964年間出書,此後就很少再有新書,1970年代以後,把大部分的書都賣給文化圖書公司。現在各圖書館與舊書店都很少看到國語書店的書,文化圖書的版本比較常看到。

和東方出版社一樣,國語書店很多作品都譯自講談社和偕成社1950年代出版的世界名作改寫本。如1962年國語書店的《乞丐王子》和1970年東方出版社的《乞丐王子》同樣譯自1950年講談社的《乞食王子》,日譯者是太田黑克彥。國語書店的譯者署名「白蓮」,但後來其他書末的書目又署名「謝新發」。東方出版社的譯者是楊政和。這三冊的封面採用同一張圖,而且都用了當年流行的拱門設計,只是標題的方向不同:講談社是由左至右,國語書店是由右至左,東方出版社是直排。

左:講談社版。中:國語書店版。右:東方出版社版。

同樣的情況還有基度山恩仇記。1962年國語書店的《巖窟王》和1966年東方出版社的《基度山恩仇記》,同樣譯自1950年講談社的《巖窟王》。日譯者是野村愛正。國語書店的譯者是顏炳耀(嚴山),東方出版社的譯者是林文月。這三本封面不同,國語書店版採用了講談社版的內頁彩圖當封面,東方出版社的圖不知來源。但內文的黑白插圖則三冊都是一樣的。

左:講談社。中:國語書店版。右:東方出版社。

下面這本《暴風雨》是文化圖書版,因為目前還找不到國語書店版。但譯者同樣是楊乃全,應該是同一個版本。由於1963年國語書店的廣告中已有《暴風雨》,應該在1963年以前即已出版。這本通常譯為《上帝的女兒》,是普希金的作品;國語書店譯為《暴風雨》是採用電影片名的關係。日文來源是1951年喜多謙譯的《大尉の娘》(偕成社),東方出版社在1973年也譯出此書,名為《上尉的女兒》,張宏源譯。下圖的偕成社版是1969年版,封面是雙拱門,1951年的舊版也是一個單拱門造型。但還是可以看出三個版本的封面採用了同一張圖。

左:偕成社版。中:文化圖書版。右:東方出版社版

另外有一些書,國語書店和東方出版社都有選譯,但根據的日文來源版本不同,例如《孤星淚》:1962年國語書店版譯自1950年池田宣政的《ああ無情》,東方出版社也在1962年出版《孤星淚》,卻譯自1960年西條八十的《ああ無情》。兩本日文版都是講談社出版的。國語書店的譯者署名「憶深」(謝新發),東方出版社的譯者則是文心(許炳成)。

左上:池田宣政版。右上:文化圖書版。左下:西條八十版。右下:東方出版社版。


堂吉訶德也是如此,兩家都有出,但譯自不同的日文改寫本。1962年國語書店版本書名原為《幻想騎士》,文化圖書版本改為《唐吉訶德傳奇》,譯自北村謙次郎的《ドン.キホーテ》,1952年偕成社出版;1970年東方出版社的《唐・吉訶德》則譯自那須辰造的《ドン.キホーテ》,1952年講談社出版。國語書店版的譯者是謝鵬雄,東方出版社的譯者是劉元孝。

左上:偕成社版。右上:文化圖書版。左下:講談社版。右下:東方出版社版。

甚至有同樣書名,但原文就是不同作家寫的,如《鐵面人》。同樣以法國路易十四時代傳說中的鐵面人為題材,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故事:國語書店的《鐵面人》根據的是江戶川亂步改寫的版本(講談社),來源是法國作家巴可佩;東方出版社的《鐵假面具》根據的是高木彬光的版本(偕成社),來源是大仲馬。

左:講談社版 右:文化圖書版

左:偕成社版 右:東方出版社版


還有一些是只有國語書店有,東方出版社沒有選譯的,例如《白馬騎士》和《科學人》(科學怪人):

左:講談社版  右:國語書店版



左:偕成社版 右:國語書店版


國語書店除了世界名作全集之外,還有冒險名作全集,也是從日譯本翻譯的,如愛倫坡的《鬼船》,就是從武田武彥的《ゆうれい船》(偕成社):

左:偕成社版 右:國語書店版


從書目來看,國語書店選了比較多的奇幻與科幻題材,除了上述的《白馬騎士》、《科學怪人》、《鬼船》之外,還有《洞窟女王》(三千年艷屍記/長生術)、《斬龍遇仙》(尼伯龍根的指環)、《吹牛男爵歷險記》、《透明人》等,都是東方出版社沒有選的。東方出版社比較多寫實主義的名作,像是《雙城記》、《苦兒流浪記》、《簡愛》、《孤女努力記》這類作品。感覺兩家同時期的出版社,雖然都譯自日文版,在選擇題材的考量上似乎有微妙的差異呢。

以下是已確定來源的國語書店書目: 

書名

譯者

出版年

日文書名

日文改寫者

出版社

出版年

孤星淚

謝新發

1961

ああ無情

 

池田宣政

講談社

1950

鐵假面

陳宗顯

1961

鉄仮面

 

江戶川亂步

偕成社

1950

巖窟王

顏炳耀

1961

巖窟王

 

野村愛正

講談社

1950

乞丐王子

謝新發

1961

乞食王子

 

太田黑克彥

講談社

1950

羅賓漢

陳宗顯

1962

ロビン・フッドの冒険

千葉省三

講談社

1951

魯賓遜漂流記

林耀川

1962

ロビンソン漂流記

南洋一郎

講談社

1951

威廉太爾

馮作民

1962

ウイリアム テル

丹地文子

偕成社

1951

湯姆歷險記

顏炳耀

1962

トム.サウヤーの冒險

佐佐木邦

講談社

1950

三國誌

顏炳耀

1962

三國志

柴田鍊三郎

偕成社

1952

科學人

羅如炘

1962

恐怖の人造人間

高木彬光

偕成社

1951

暴君焚城錄

柯三元

1962

何処へ行く

大林清

偕成社

1950

黑奴魂

吳瑞炯

1962

アンクル・トム物語

吉田甲子太郎

 

講談社

1961

洞窟女王

許正達

1962

洞窟の女王

柴田鍊三郎

偕成社

1953

鬼船

冷興

1962

ゆうれい船

武田武彥

偕成社

1958

少年火星探險隊

 

石小岑

1962

少年火星探檢隊

 

白木茂

講談社

1961

暴風雨

楊乃全

1962

大尉の娘

喜多謙

偕成社

1951

幻想騎士

謝鵬雄

1962

ドン キホーテ

北村謙次郎

偕成社

1952

白馬騎士

柯銀浦

1963

白馬の騎手

柴田鍊三郎

偕成社

1951

福爾摩斯

林耀川

1963

怪盗の宝

山中峯太郎

ポプラ

1954

獅子的爪牙

謝新發

1963

獅子の爪

 

山中峯太郎

ポプラ社

1954

名偵探鬥怪盜

謝鵬雄

1962

怪盜對名探偵

南洋一郎

ポプラ社

1959

斬龍遇仙

馮作民

?

ニーベルンゲン物語 : ドイツ古典

高木卓

偕成社

1954

吹牛男爵歷險記

顏炳耀

?

ほら男爵の冒險

 

大江賢次

偕成社

1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