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29日 星期四

一代不如一代?台灣的三種紅與黑


        十九世紀法國小說家 Stendhal 的名著 紅與黑》(Le Rouge et le Noir),號稱中國翻譯史上重譯次數最多的法國小說,中國大陸又列為大學生必讀、中學生閱讀推薦的世界名著書單。1995年,南京大學的許鈞教授主持了一個大規模的讀者反映研究,列出五種譯本的幾段譯文,請讀者票選最喜歡哪個譯本;反應熱烈,回收了三百多份問卷,激起許多討論,最後結集出版了一本紅與黑漢譯研究》。那次讀者調查中,發現大多數讀者其實比較喜歡有點翻譯腔的譯作,跌破很多翻譯教師眼鏡。那本集子中也有一篇許鈞的〈社會、語言及其他--讀海峽彼岸的紅與黑〉,文中說他請朋友幫他調查台灣譯本,結果得知台灣只有一種譯本,就是「1978年遠景出版社黎烈文的譯本」。許鈞教授所託非人,應該找我才對,就會知道他的資訊錯的很離譜。非但大陸早期的兩種譯本:趙瑞霟和羅玉君的譯本,台灣都翻印多次;黎烈文的譯本也不是1978年初版的,而是1966年就已出版了。
        
    台灣最早出現的紅與黑譯本,是1956年署名「劉頌文」的版本,有文友版和百成版,再版多次。這個譯本其實就是1947年趙瑞霟的譯本。百成再版至少四次,可見在1950年代相當受歡迎。
趙瑞霟譯的紅與黑(1947版),藏於台大,為2010年 教授捐贈特藏

1958年高雄百成書店的紅與黑,署名劉頌文譯,實為趙瑞霟譯本(1947)


趙瑞霟在書前寫了長達32頁的譯者序(!),前面二十餘頁是在介紹法國文學和作者作品,後面則寫自己的心路歷程,從高中聽老師說故事,到大學時讀了這本小說,在越南想買卻買不起,最後在重慶借到書開始準備翻譯...

我從相識這部法國文學名著,以至欣賞它,愛惜它,不時撫摸它,而有心把它迻譯出,獻給中國的讀書界以來,也快有十度華年了。....我第一次曉得斯丹達爾和這部小說的名字,是在我的故鄉--溫州,一個嫵媚而柔情的山水之鄉。...二年後,我離開了故鄉,到那紅櫻碧海之都的青島。有一天偶然在國立青島大學圖書館的卡片上與它邂逅....一九三八年我乘粵滬路車南下,經過香港,再搭輪船穿過東京灣(越南),到了海防。某個芭蕉味的南國黃昏,我和二三個朋友上街走走,踏進一家安南人開設的書舖子,想買幾本舊法文書。我瞧見靠窗口,滿是塵埃和蜘蛛網的書架上,在薄暮的幽暗裡,髣拂明耀的星球似的--閃出了 Le Rouge et le Noir。...拿下來一計算錢,還不夠買上冊,悵然若失,撫愛再三...一九四一年冬日,我從昆明到了重慶以後,便託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向中央大學圖書館借到一部巴黎納爾孫叢刊本的「紅與黑」。...我正式開始翻譯此書,還是當我在嘉陵江畔一個寂靜的小村鎮,柏溪,安居下來的時候。那已是一九四二年的秋天了。...不管這書譯得好,譯得壞,在我總算償還了一樁心事,做完一場遼遙的紅黑色的幻夢! 又彷彿一個縴夫,把這隻滿載我十年悲歡的醉舟,沿著記憶的江岸,拉回那碧澄澄的海了。---噯,好累! 
                                                                趙瑞霟,民國三十三年九月一日,柏溪國立中央大學

前言寫得這麼曲折動人,讓我恍惚覺得他筆下的小城市竟然就是柏溪了:

         維鯉葉可以算是茀樂煦--康忒州一座最嫵媚秀美的小城市了。那裏粉白色的房屋,有著高高聳聳的屋頂,朱瓦紅檐,綿延散落在一個山丘的斜坡上。山坡上最淺隘的曲折蜿蜒之處,都顯露著一叢叢茁壯的栗樹。那條杜河在砲壘堡呰底下,約莫有數百呎的地方奔流著。這壘呰原是往年昔日西班牙人所建造的,如今卻已毀圮荒廢,僅留遺蹟了。



    趙瑞霟的生平,我在"愛的酷刑是什麼"那篇網誌介紹過了,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考:(http://tysharon.blogspot.tw/2014/05/blog-post_10.html)



1968年台南的北一出版社版本,署名陳文德譯,實為羅玉君譯本(1954, 上海:平明)
1981喜美出版社的版本,也是羅玉君的譯本

        第二個版本是羅玉君1954年的譯本(上海:平明)。根據許鈞的研究,這個譯本在1986年郝運譯本出現之前,都是大陸的主流譯本。在台灣其實也是主流譯本之一。目前看到台灣最早的版本是1967年海燕出版社的版本。為什麼戒嚴期間還會有1950年代的大陸譯本流入? 可能要問海燕(即五洲)出版社吧。海燕在1960年代大量引進香港和大陸1950年代譯本,想必有其特殊管道。1981年喜美未署名版本也還是羅玉君譯本。其實羅譯也流暢可讀,但似乎不如趙瑞霟的譯本精緻玲瓏:

維立葉爾小城可算是法朗士--孔德省裡最美麗的城市當中的一個了。它的白色的房屋,有著用紅瓦蓋成的尖尖的屋頂,疎疎密密,排列在一個山坡的斜面上,曲折蜿蜒的地方,卻被一叢叢的茁壯的栗樹襯托出來。杜伯河在舊堡寨的下面,約有數百步的地方奔流著,這舊堡寨是從前西班牙人建築的,到今日只剩下斷瓦頹垣了。

      羅玉君(1907-1988),本名羅正淑,四川人。曾經被軍閥看上要納為小妾,幸而脫逃,後來留法,1933年拿到巴黎大學博士,是山東大學文學院第一個女教授,也在那時候開始翻譯紅與黑。趙瑞霟是1915年生,在青島讀大學時看了紅與黑,算起來不也就是羅玉君在山東任教的時候嗎?原來紅與黑跟山東這麼有緣分。
1966年文壇社的黎烈文版本
1982文言出版社的版本,署名月前身譯,是修改黎烈文譯本


第三個版本是大陸未見的黎烈文譯本。黎烈文(1904-1972)在三人中年紀最長,也很早開始翻譯紅與黑》,無奈世事多變。他1946年即應留法同學李萬居之邀,來台任職台灣新生報,1947年開始在台大任教,由於被當局視為左派文人,日子過得挺抑鬱。紅與黑》直到1966年才在台灣出版:

一部「紅與黑」纔譯出二十萬字,便發生了盧溝橋事變,我也就放下一切,奔赴國難迨抗戰勝利,來到台灣,又以時會艱難,遭遇種種意外的變動,生計日蹙,負擔日重,總之,譯書微志,二十年無成。

    黎烈文在翻譯上是魯迅一派,強調翻譯是要用來改革中文的,現在讀來未免過於直譯:

威利埃那小小的城市,可以算得佛朗黛.孔特最美的城市之一。白色的房子,帶著蓋有紅瓦的尖屋頂,展開在一座小丘的斜面。壯大的栗樹的枝葉,描出了這小丘的極微的起伏。朵河在往日西班牙人築成而現在頹敗了的城壁下面幾百米突的地方流著。

      遠景1978年的世界文學全集收了黎烈文的紅與黑》,之後同一脈的書華桂冠當然也都是用黎烈文譯本,可說是台灣知名度最高的譯本。遠景至少出到二十八版,銷售量驚人。1982年台南的文言出版社譯本署名「月前身」,看來是根據黎烈文譯本再翻譯(白話譯白話?換句話說?),文學性越來越薄弱:

威利埃這小城可說得上是法蘭斯.孔特最美的城市之一。紅瓦尖頂的白屋在一座小丘的斜面舒展開來。茂盛的栗樹叢使這山坡看來極微起伏。朵河在城垣碉堡下數百呎處流著。這個很久以前由西班牙人建蓋的城垣現已成廢墟了。
  

但一路看下來這四個譯本,從40年代的趙瑞霟譯本,到50年代的羅玉君譯本,到60年代的黎烈文譯本,再到80年代的月前身譯本,恐怕只能說是一代不如一代。

2014年5月21日 星期三

華岡劇校也學三一劇藝社:未署名的雨果劇本《歐那尼》




1976年華岡(劇校?)出版了一套跟三一劇藝社很類似,完全不署名譯者的翻譯劇本,總共有十一本,素色封面非常簡單,只有劇名和作者的中文名字,其他資訊都沒有。劇目有些和三一劇藝社重複,像是蕭伯納的賣花女愛爾蘭名劇選皮蘭德婁戲劇集。(http://tysharon.blogspot.tw/search/label/劇本

但也有一些新的,像這本歐那尼就是。經過比對,這本是陳瘦竹1947年譯本(上海群益)。原劇名Hernani是男主角的名字。由於歐那尼三個字都是常用來翻譯的虛字,三個字放在一起實在不太像人名,有點不知所以,如果加個大盜歐那尼可能還好些。此劇為古典奇情浪漫劇,三男爭一女,有公爵,有國王,還有大盜。譯者陳瘦竹說,此劇容有缺陷,但「戲劇的生命,並不單靠書齋,而決定於劇場。劇場一日存在,歐那尼亦將一日不朽。」輔大法語系今年正好公演此劇,可以為證




      陳瘦竹並不是此劇第一個譯者。他在譯後記中提到另一個譯本,即1927年東亞病夫(曾樸)的譯本。曾樸是從法文翻譯,陳瘦竹則從英文譯本轉譯(用柯士蘭夫人Mrs. Newton Crosland譯本),又是後出,所以非常客氣:

余誠不敏,何敢唐突前賢,惟因曾氏譯本,一以流傳不廣,一以稍嫌艱深,故覺仍有重譯必要,乃不自知其譾露,以就正於邦人君子之前。劇中人名地方,為方便計,悉從曾譯。

因此劇名相同,不過女主角Dona Sol 從曾譯的莎兒變成了陳譯的素兒。其實曾譯只是舞台指示用文言文,對話還是白話的,如開場保母饒瑟梵幫小姐的情郎開小門,豈知來人並非歐那尼:

[饒] 壯士,晚安
       饒引之入,卡洛啟其紴,立現一五一九年卡斯梯爾人流行絲絨之華服。饒睇視既,驚而卻步。
[饒] 怎麼!你不是歐那尼爵爺! 哎喲,救...救命!
      卡洛持其臂。
[卡] 保姆,你敢再說兩句話,你就死! 
       卡瞪視之。饒作恐怖狀。
[卡] 我現在陶娜莎兒房裡嗎? .....你說!
       饒不語。卡力撼其臂。
[卡] 你回答我的話嗎?
[饒] 先生,你不許我再說兩句話。 
[卡] 我只要你說一句。--是,--不。




對話部分生動流暢,好像也沒有太嚴重的艱深問題。只是現在叫學生看文言文的舞台指示,可能也太辛苦了,所以華岡藝校選用的是陳瘦竹的全白話本。

東亞病夫是曾樸(1871-1935)筆名,江蘇常熟人,同文館法文館畢業,立志要翻譯囂俄(雨果)全集,最有名的小說是孽海花。其子曾虛白是台灣新聞界重要人物。陳瘦竹(1909-1990),江蘇無錫人,戲劇學校教授,歐那尼是任教於國立戲劇專科學校時所譯。


2014輔大法文系畢業公演海報

2014年5月17日 星期六

李映萩有沒有抄滿濤的狂人日記?

        1994年,在文建會主辦的「五十年來台灣文學研討會」上,呂正惠教授發表了一篇文章〈西方文學翻譯在台灣〉(1996年出版),文中提及不少抄襲大陸譯本情事。其中大部分我都已知,但呂教授說李映萩的《狂人日記》是抄滿濤的,頗讓我吃驚。李映萩是李永熾教授的筆名,譯作頗多,也與其夫人方瑜教授合譯過伏爾泰的《憨第德》,理應不會涉及抄襲才是。仔細檢查這本《狂人日記》,才知道兩位教授都沒有錯: 這本《狂人日記》收了五篇果戈里的短篇小說,其中兩篇是滿濤譯的,包括〈狂人日記〉和〈涅夫斯基大街〉(滿濤譯為〈涅瓦大街〉)兩篇;但其他三篇並不是滿濤譯本。仔細看封面和版權頁寫的是「李映萩等」譯,所以我們可以假設其他三篇小說的譯者就是李映萩;而那個「等」,當然就是戒嚴期間不能出現的滿濤了。
1977年志文出版的《狂人日記》,署名「李映萩等」譯,
其中有兩篇抄自滿濤的《彼得堡故事》(1957)。此為1997再版封面。







滿濤的〈狂人日記〉首先發表於《譯文》(1954),
後來才收於
《彼得堡故事》(1957)

〈狂人日記〉滿濤譯文(1954):

今天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事。我早上起得很遲,當馬符拉把擦乾淨的長統靴給我送來的時候,我問她幾點鐘了。聽說早已打過了十點鐘,我就盡快地穿起衣服來。我得承認,我是絕對不會到衙門裡去的,因為早就知道我們的科長會繃起一張陰沉的臉。他老是對我說,「老弟,你怎麼腦子裡老是這麼亂七八糟的?...」可惡的長腳鷺鷥!

〈狂人日記〉志文版譯文:
今天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事早上我起得很遲,當馬符拉把擦乾淨的長統靴送來給我的時候,我問她已經幾點鐘了。聽說早已打過了十點鐘的鐘響,我就趕忙穿衣服。我得承認,我是絕對不會到衙門去的,因為早就知道我們的科長必然起一張陰沉的臉孔來。他老是對我說,「老弟,你腦子裡怎麼老是這麼亂七八糟的?...」可惡的長腳鷺鷥!

顯然志文只是稍作編輯,多加幾個贅字罷了。連比較奇特的「衙門」一詞都沒改,倒是1957年收錄在《彼得堡故事》的版本把「衙門」改為「部」,跟後面的「科長」比較協調。顯見志文抄的應該是較早的版本。

滿濤,本名張逸侯(1916-1978),北平人。留學日本,翻譯過不少俄文作品,包括契科夫的《櫻桃園》。這本《彼得堡故事》收了七篇小說,但其中〈鼻子〉〈外套〉〈馬車〉三篇與志文版(志文版譯為〈鼻〉〈外套〉〈蓬車〉)結構用語差別都很大,和上述〈狂人日記〉情況大不相同。因此可以還李映萩一個公道,這本並不是全然抄襲滿濤的,版權頁也寫的是「李映萩等」。只是1977年志文初版時尚在戒嚴期間,隱瞞對岸譯者名字情有可原;但解嚴之後,1994年呂正惠教授也說話了,1997年志文再版此書仍只寫「李映萩等」而隻字不提另一位譯者「滿濤」,似乎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而且可能因為滿濤的名字從未出現過,很多書目資料直接把《狂人日記》這本書的譯者登錄為李映萩一個人,真的有點佔了滿濤便宜。


1957年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彼得堡故事》為滿濤所譯,
其中有兩篇收入志文版的
《狂人日記》

沒有一篇篇名相同,但確實每一篇都是戴望舒譯的


1957年新興書局的《西班牙短篇小說選》,署名「新興書局編譯部」譯,
實為戴望舒譯本

我很早就懷疑這本新興書局的《西班牙短篇小說選》是戴望舒譯的。理由是,新興書局在1957年和1958年出版了一整套署名「新興書局編譯部」譯的短篇小說選,全都是抄自上海商務版本;包括:

《瑞典短篇小說選》à伍蠡甫《瑞典短篇小說集》(1935,上海商務)
《日本短篇小說選》à周作人,魯迅《現代日本小說集》(1923,上海商務)
《英國短篇小說選》à韓侍衍《英國短篇小說集》(1935,上海商務)
《法國短篇小說選》à李青崖《法蘭西短篇小說集》(1936,上海商務)
《挪威短篇小說選》à古有成《挪威短篇小說集》(1937,上海商務)

再者,1949年以前翻譯西班牙短篇小說的實在不多。既然戴望舒在1936年出版過上海商務的《西班牙短篇小說集》,為何不用戴望舒的譯本? 但這個案子遲遲未破,主要是因為從古籍網上看到的戴望舒譯本目錄,不但所收篇數差異很大,篇名和新興版也完全不同,沒有一篇同名。看起來沒什麼把握。還好近日發現台灣商務其實有出版過戴望舒譯本,借來一閱,才了解其中的奧秘。原來每一篇的篇名都改過了,有些作者或主角的譯名也有改,但內文卻真的是戴望舒譯文無誤。例如第一篇〈情之所鍾〉,其實就是〈永別了柯爾德拉〉;〈凍壞了的杏樹〉就是〈寒夜〉;〈船夫〉就是〈貨箱〉等等。逐一翻閱。九篇中竟被我對出了八篇,沒有一篇篇名相同,編輯還真下了不少工夫。唯一找不到的是〈塞萬提司的未婚妻〉一篇。再以作者「阿左林」搜尋,找到一本《西萬提司的未婚妻》(1930,上海:神州國光),是戴望舒和徐霞村合譯的阿左林短篇小說集,一比對正是此篇;再由序言確認這篇是戴望舒所譯,因此確認新興版的《西班牙短篇小說選》全為戴望舒一人所譯,不過來源是兩本書: 從《西班牙短篇小說集》選了八篇,從《西萬提司的未婚妻》選了一篇。

新興版的九篇小說篇名,無一出現在戴望舒的《西班牙短篇小說集》
戴望舒《西班牙短篇小說集》的篇名

戴望舒(1905-1950),浙江杭州人,著名現代詩人,曾留學法國。詩人翻譯小說,有時讀起來竟也頗像在寫詩:

        午夜和霜。天是一塊塗了綠柚的木雕。月亮是一隻臭蟲,呈現著它所吸的天使們的血的顏色。它發狂的想躲到木頭裡去,但是綠柚的天卻不讓它躲進去,於是它敗退了。霜。
                                                                                                          〈凍壞了的杏樹〉/〈寒夜〉

戴望舒被抄襲過的翻譯作品不少,除了上面兩本之外,還包括《義大利短篇小說集》(1935,上海:商務);《弟子》(1936,上海:中華)和《鵝媽媽的故事》(1929,上海:開明)。


1969年台灣商務重出1936年上海商務的《西班牙短篇小說集》,
可能因為戴望舒已過世,不算附匪,因此得以如實署名



2014年5月12日 星期一

好看到令人吃驚的譯筆--陳汝衡的凡爾泰


        這本未署名的《福祿特爾小說集》,1968年台北海燕出版社版本,實為陳汝衡1935年上海商務的同名作品。原作收有民初名教授吳宓寫的〈福祿特爾評傳〉,譯者陳汝衡的序,以及三篇 Voltaire的小說,包括最有名的Candide,陳汝衡譯為〈坦白少年〉。海燕版本拿掉了譯者序,卻留下吳宓的〈評傳〉,包括文末署名,因此循線破案並不困難,在香港見過商務版的實書,很早就確認是陳汝衡所譯。這篇〈坦白少年〉是陳汝衡大學時所譯,1923年起在《學衡》連載,只是1935年才出單行本;而徐志摩的《贛第德》1927年就出單行本了,所以陳汝衡雖是這篇小說最早的譯者,最早出單行本的卻是徐志摩。這兩個譯本都在台灣印過,陳汝衡的就是這本1968年的海燕版本,徐志摩的《贛第德》有1969年的正文版本。台灣也有兩個譯本,一個是方瑜和李映萩合譯的《贛第德》(1976,志文);一個是孟祥森的《憨第德》(1980,遠景)。自從後兩個譯本出現之後,前兩個譯本就幾乎絕跡了。


1968年台北海燕出版社的《福祿特爾小說集》,
未署名,實為陳汝衡1935年的同名譯作(上海:商務)



    日前正好翻看了徐志摩譯的《贛第德》,覺得十分有趣;又在舊書店偶然見到《福祿特爾小說集》,翻閱之下,竟是出奇的好看;連忙買下把整篇看完。像女主角的形容,陳汝衡說:「巧妮梗德芳齡一十七歲,溫柔賢淑,豐碩如花」。徐志摩說:「句妮宮德才十七歲年紀,膚色鮮豔,嬌柔,肥滿,討人歡喜」;方瑜則說:「克妮岡蒂,是一位年方十七,柔美豐潤,有著鮮豔玫瑰色面頰的少女,全身都散發出誘惑力。」陳譯簡潔可喜,徐譯也頗有意趣,方譯則翻譯腔明顯,不及前兩位譯者甚遠。

    這段尤其精采:

陳汝衡譯本(1924):
有一天,巧梗在鄰近園裡散步,從小樹林裡瞧見班格羅先生,正在和他母親的丫頭,講論實驗物理學。ㄚ頭性情柔順,容貌極其姣好。巧梗小姐本來性喜科學,便屏著氣息,凝目細看那接二連三的實驗,心中恍然大悟,班格羅先生自有充分的理由。小姐參透其中因果,回家來一路沉思,心中十分慌亂,只想去研究科學,盼望坦白少年和自己,彼此各覺得有充分理由,同來研究便好了。(170字)

徐志摩譯本(1927):
有一天句妮宮德在府外散步的時候,那是一個小林子他們叫花園的,無意在草堆裡發見潘葛洛斯大博士正在教授他那實驗自然哲學的課程,這回他的學生是她媽的一個下女,稀小的黃薑薑的一個女人,頂好看也頂好脾氣的。句妮宮德姑娘天生就愛各種的科學,所以她屏著氣偷看他們一次又一次的試驗,她這回看清楚了那博士先生的理論,他的果,他的因的力量;她回頭走的時候心裡異常的亂,愁著的樣子,充滿了求學的衝勁;私下盤算她何嘗不可作年輕的贛第德的「充分的理由」,他一樣也可以做她的「充分的理由」。(231字)

方瑜譯本(1976):
有一天,克妮岡蒂小姐在離宅邸不遠的小樹叢中散步,這小樹叢名叫「庭園」,忽然看見潘格羅斯博士正在一叢灌木後面教她母親的侍女「實驗物理學」,這位侍女是一個長著美麗褐髮,褐眸的少女,她看起來似乎是儒子可教。克妮岡蒂小姐對科學有很大的興趣,遂屏氣凝神興奮地注視著這個重複不斷的實驗。克妮岡蒂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博士的「充分理由」,也看見了他的因和果。在一種既煩亂又深思的心境之下,她向歸途走去,全身充滿著一試的慾望,同時,也幻想著自己很可以成為年輕贛第德的「充分理由」,而贛第德也可以成為她的。(242字)

One day when Miss Cunegund went to take a walk in a little neighboring wood which was called a park, she saw, through the bushes, the sage Doctor Pangloss giving a lecture in experimental philosophy to her mother's chambermaid, a little brown wench, very pretty, and very tractable. As Miss Cunegund had a great disposition for the sciences, she observed with the utmost attention the experiments which were repeated before her eyes; she perfectly well understood the force of the doctor's reasoning upon causes and effects. She retired greatly flurried, quite pensive and filled with the desire of knowledge, imagining that she might be a sufficing reason for young Candide, and he for her.


翻譯字數越來越長,翻譯腔也越來越重。像陳譯「屏著氣息,凝目細看」,到方譯就變成屏氣凝神興奮地注視著」了這跟轉譯版本關係不大,三個譯本正好都是由英文轉譯的(方瑜版本是和她先生李映萩合譯的,序中說明方瑜透過英譯本翻前半,李映萩透過日譯本翻後半)。難怪我大學修歐洲文學史上到Candide時,總覺中譯本看不下去。如果當日看的是陳汝衡譯本,應該看的眉飛色舞吧。實在好看,再錄一段,以饗讀者:

    可巧那日巧梗小姐回家,路上卻遇見坦白少年。小姐忽然紅暈雙頰,少年也覺羞愧難當。小姐勉強喚了聲早安,少年胡亂回答了一句,口裡講著,心裡還不知說的什麼。第二天午飯才用過,兩人一同到了屏風後面,小姐把手帕墜地,少年就一把拾起。小姐握住少年的手,少年得意洋洋的吻了他一下。...不料這時男爵從屏風邊經過,看見這番因果,不禁大怒...


陳汝衡(1900-1989),江蘇揚州人,吳宓的學生,余秋雨的老師。以戲曲學家知名,譯作不多。徐志摩(1897-1931)大名鼎鼎,當然不必介紹了,但大家皆知他是詩人,很少討論他的翻譯。其實他的翻譯是相當不錯的。他的序也寫得很好:

不知道凡爾太就比是讀二十四史不看史記,不知道贛第德就比是讀史記忘了看項羽本紀。...這是一部西洋來的鏡花緣,這鏡裡照出的卻不止是西洋人的醜態,我們也一樣分得著體面。

陳徐兩個譯本都是1920年代出版,兩個譯本都很傑出,再次證實我一向的說法: 1920年代是白話翻譯的黃金年代。陳汝衡曾在1980年代初期,詢問上海譯文重新出版〈坦白少年〉的可能性,理由是此譯本曾由恩師吳宓以法文本校讀作注;但上海譯文認為已有徐志摩譯本而婉拒,實在可惜。徐志摩也許名氣比較大,但Candide還是陳汝衡的好。

1959年正文出版社的《贛第德》,署名徐志摩譯,
的確是徐志摩所譯,1927年上海北新初版
1976年志文版本,由方瑜和李映萩(李永熾)合譯,但封面只有寫方瑜等譯

2014年5月10日 星期六

愛的酷刑是什麼?

1951年文藝出版社的《她接受了愛的酷刑》,署名劉士敏譯,
實為1946年趙瑞霟的
《愛的毀滅》


在舊書店看到這本書名前所未見的翻譯小說,又是1950年代初期的版本,雖然一時看不出是斯丹達爾(司湯達爾)哪一部作品,先買下再說。今天尋了空檔,細細研究一番。這本裝禎簡單,內文更簡,連目錄頁都沒有,一翻開就是第一章:

這是一八二---年春天的一個晚上。整個羅馬都在蠢動;貝公爵,聲譽蜚著的銀行家,在威尼斯廣場他新建的府第,舉行一個跳舞會。

心裡有點打鼓:十九世紀的歐洲小說,以舞會開場的有多少篇哪! 上哪去找原文呢? 還好翻到第二頁,女主角的名字出現了: 藩妮娜 藩妮妮。太好了,這篇小說我見過! 回頭查資料庫,果然搜出一本新陸的《愛的毀滅》,1958年版本,署名「謝珍玲」譯,正是此書,收兩個斯丹達爾短篇: 〈藩妮娜•藩妮妮〉(Vanina Vanini)和〈嘉思德樂的女主持〉(The Abbess of Castro)。上次去香港時已破案,先找到趙瑞霟譯的《嘉思德樂的女主持》,1949年上海正風版;後來又找到1946年的版本,書名正是《愛的毀滅》,可知新陸的源頭當是1946年版本。不過1946年的也不是初版,而是三版,前附編者前言,說明這書名是編輯根據兩篇小說內容新擬的:

譯筆的信美流暢,也用不著我們再來介紹,請讀者慢慢去欣賞。在這裡我們只對譯者表示更名的歉意與遲至今天才和讀者見面的歉意了。

看來正風編輯更改書名並未事先獲得譯者同意。藩妮娜•藩妮妮是描寫一個羅馬公主,意外結識負傷的革命黨青年,日久生情之後,知道愛人即將舉事革命,竟突發奇想纏住愛人,差丫頭去跟教皇告密,讓一夥革命黨人全被抓,以為這樣就能永遠把愛人留在身邊(因為他一離開就會被抓去殺頭)。誰知不知情的愛人居然跑去自首,自願與同黨一起就死。最後公主探監時仍想營救愛人出獄,透漏出賣革命黨人的就是自己,結果愛人恨極,聲稱寧死也永遠不原諒她。所以這就是愛的毀滅;文藝出版社又更進一步,把書名改為她接受了愛的酷刑,殆指愛人一輩子都不原諒她吧。劇情高潮迭起,曾拍成電影。

又此書有很長的後記,於1944年寫於北碚:

可惜我在課室粉筆之餘,青燈黃卷之下,流光易逝,為日無多;況且我還被斯丹達耳的兩大名著『紅與黑』和『芭穆外史』糾纏得早已喘不過氣來,一時實在沒勁兒做別的了。但願來日,太平盛世的時候,從『篷牅茅椽,繩床瓦灶』的異鄉走回那『晨風夕月,階柳庭花』的故園,坐在我那幽靜的西窗畔,一邊兒反芻巴山夜雨的情景,一邊兒我一定快快樂樂地好好將它們全譯過來,以貢獻給中國的讀書界。

戰亂中文人的無奈溢於言表。末段感謝華聯出版社在戰亂間出版,看來初版可能是在重慶印行,戰後才回上海出版。

趙瑞霟(1915-1999),浙江溫州人,詩人,譯過《紅與黑》;太太是以翻譯《呼嘯山莊》出名的楊苡(1919- ),楊苡又是翻譯家楊憲益的妹妹,所以趙瑞霟是楊憲益的妹夫。一家子個個都是名譯者。




2014年5月4日 星期日

西方金瓶梅--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1982年德華出版社的《查泰理夫人》,署名蔡明哲翻譯,
實為饒述一1936年的
《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上海:北新)

D.H. Lawrence 最「誨淫」的作品Lady Chatterley's Lover(1928)知名度非常高,但命運多舛,作者生前只能在義大利出版,無法在他本國英國出版,死後多年也只能出「淨本」,1960才在英國首度出版全本,出版商還得上法庭辯護,還好陪審團判決無罪;在澳洲被禁,日本1950年代的譯本也被罰款。以台灣的情況來看,早期連武俠小說神怪小說都被禁了,這種有礙風化的書大概也不容易面世。台灣比較為人所知的版本是1981年遠景的湯新楣譯本《康斯坦絲的戀人》(後來改名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我手上這本是1982年德華版,署名蔡明哲翻譯,上網一看就知又是一個假名,1982同一年就出版了雨果的《一七九三年》、大仲馬的《三劍客》、司湯達爾的《帕爾瑪宮闈密史》、史坦貝克的《前進列車》,每一本都大有來頭,而且前人就已經抄過了。所以應該是抄襲本無誤。但一對照就知道,這本並不是抄湯新楣版。那麼源頭是哪裡來的呢?
        線索居然來自林語堂。德華版不但在封面上寫著「林語堂鄭重推薦『西方金瓶梅』」的字樣,內文也收錄了一篇林語堂的〈談勞倫斯〉作為前言。查泰萊夫人和金瓶梅的比較就是出自於這篇文章。上網搜尋的結果,發現1936年饒述一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上海:北新)就收錄了這篇文章。網上有全文可看,確定這本就是以饒述一譯本為底本稍加修改而成。後來發現國家圖書館有1949年版:


1949年重慶出版的饒述一譯本


饒述一譯本:


我們根本就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因此我們不願驚惶自擾。大災難已經來臨,我們處於廢墟之中,我們開始樹立一些新的小建築,懷抱一些新的微小的希望。這是一種艱難的工作。現在沒有一條康莊的到未來的路了,但是我們卻迂迴地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不管天翻地覆,我們卻不得不生活。 
  這大概就是康士丹斯·查泰萊夫人的處境了。她曾親嘗世界大戰的災難,因此她瞭解了一個人必要生活,必要求知。 

Ours is essentially a tragic age, so we refuse to take it tragically.
The cataclysm has happened, we are among the ruins, we start to build
up new little habitats, to have new little hopes. It is rather hard
work: there is now no smooth road into the future: but we go round, or
scramble over the obstacles. We've got to live, no matter how many
skies have fallen.

This was more or less Constance Chatterley's position. The war had
brought the roof down over her head. And she had realized that one must
live and learn.


「蔡明哲」譯本:

我們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我們不願驚惶自擾大災難已經來臨,或在廢墟之中,我們開始樹立一些新的小建築,懷抱一些新的小希望。這是一種艱難的工作。現在沒有一條到將來去的康莊之路了,但是我們卻迂迴地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不管天翻地覆,我們卻不得不生活。 
  這大概就是康士丹斯·查泰理夫人的處境了。她曾親嘗世界大戰的災禍,她瞭解一個人必要生活,必要求知。 



改動不大,也不高明。我們不願驚惶自大災難已經來臨」少了一個標點符號,簡直不知所云。看了國圖的饒譯本才知道可能的原因: 因為版紙張極差,有許多小破洞;那個標點符號的位置正好有一個破洞。所以抄襲者以為那裏沒有標點符號,就造成這個難以理解的句子。


1949版本,第二行「自擾」後面紙張破損,句點不見了,
導致眾多抄襲本斷句錯誤

書背的書名用的是原著第一版的 The First Lady Chatterley,而不是大家熟知的Lady Chatterley's Lover。有趣的是內頁還附了32頁的彩圖,全都是名家作品。包括雷諾爾、竇加、畢卡索、馬蒂斯等人的畫作,題材全都是裸女。這些裸女圖跟小說有什麼關係? 大概就像封面上聳動的『西方金瓶梅』,想吸引動了色心的讀者?

原譯者饒述一有1936年在北平寫的譯序,說明他1934年就翻譯了大半,本來無意出版,後來看到劣譯,覺得不出不行:

最近偶閱上海出版的某半月刊,連續登載某君的本書譯文,便趕快從該刊第一期起購來閱讀。不讀猶可,讀了不覺令人氣短!原來該刊所登的澤文,競沒有一頁沒有錯的(有好多頁競差不多沒有一段沒有錯的!)而且錯得令人啼笑皆非。不待言,許多難譯的地方,該譯者連下筆都不敢,便只好漏譯了,把一本名著這樣胡亂翻譯,不單對不住讀者,也太對不住作者了。

這個某半月刊就是徐訏主編的《天地人》(1936),譯者是王孔嘉,他的《賈泰來夫人》從第一期連載到第九期。三月開始連載,七月饒述一的譯本就出現了,果真是氣得厲害。由於1936年英國還只能發行「淨本」,饒述一特地去找法國印行的全本,再用法譯本輔助:

本書係根據未經刪節過的法國印行的大眾版本(英文本)翻譯的,兼以Roger Cornaz氏的法文譯本做參考。Cornaz氏是勞倫斯指定的法文翻譯者,他的譯文是可靠而且非常優美的。有許多原文晦澀的地方,都是靠這本法譯本的幫助解決的。 

至於饒述一是誰? 這本是譯者自費出版,北新是經銷商。而這個譯本在中共建國之後,不見容於當局,從此銷聲匿跡;而饒述一也沒有其他作品。只是根據林語堂寫的那篇文章看來,譯者應該就是文中虛擬的朱先生」,許多人懷疑饒述一就是朱光潛。從譯序和譯文看來,能有這樣的見識文采,也必是名家才對。

書背的英文書名是原著第一版書名
1953年署名「李耳」譯的《查理夫人》(台北:紐司周刊社),
就是饒述一抄襲本 

德華版書內附有32張全彩的裸女圖


     接下來就順藤摸瓜,連德華版一共發現了至少五種版本大同小異,分別是

1953  「李耳」譯的《查理夫人》(台北:紐司周刊社) ,分三冊出版
1982   「蔡明哲」譯的《查泰理夫人》(台北:德華)
1982   「潘天健」譯的《康妮的戀人》(台北:金陵圖書)
1982   「本局編譯室」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台南:魯南)
1992   「編輯部」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台南:漢風)  

《查理夫人》這個早期版本很有趣,後面附有各種廣告,包括一個腎毒專科中醫師的廣告,還註明「本醫師專治腎病梅毒其他謝絕請原諒」。(是說讀這本書的讀者容易腎虧或得梅毒嗎?)

德華版是1982年4月初版,同年8月金陵圖書就出版了另一個封面更火辣的版本,名為《康妮的戀人》,上下兩冊,署名「潘天健」翻譯,當然也是個查無資料的譯者,還註明「五十年來中國唯一全部重新翻譯的版本」,但看來是根據坊間版本一修再修的結果:

我們本來就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裡,因此我們不會庸人自擾地認為大禍臨頭,我們本來就出生在廢墟中,於是我們建造了新的小房子,懷抱著新的小希望。這是艱難的工作:前面沒有康莊大道,我們只能迂迴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就算天塌下來,我們也必須生活下去。 
  這大概就是康斯坦絲·查泰萊夫人的處境了。她經歷過世界大戰的災禍,因此她瞭解一個人必需生活,必需學乖求知。


斷句還是錯誤,令人生氣,金陵版也跟著亂斷句,還自圓其說。看來編輯也很急,想要快點進入戲肉部分,這種哲學思考的部分就隨便刪刪改改,能省則省。所以這是一種艱難的工作」就變成這是艱難的工作天翻地覆」改成天塌下來」也不能算是全部重新翻譯。這種改法,大概不用一個月就能出一本新譯本吧! 金陵圖書的其他出版品也讓人頗為傻眼,包括《中國帝王回春術》《中國百家氣功圖解》《中國民俗搜奇》等等,《康妮的戀人》看來是他們唯一的一本翻譯小說。

金陵圖書1982版本,封面露點,北市圖貼上18限標籤。
署名潘天健,也是根據饒述一版修改。








金陵版的上冊原來是綠底的,下冊則是粉紅底色。


1992年漢風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也還是饒述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