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德華出版社的《查泰理夫人》,署名蔡明哲翻譯, 實為饒述一1936年的《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上海:北新) |
D.H. Lawrence 最「誨淫」的作品Lady Chatterley's Lover(1928),知名度非常高,但命運多舛,作者生前只能在義大利出版,無法在他本國英國出版,死後多年也只能出「淨本」,1960才在英國首度出版全本,出版商還得上法庭辯護,還好陪審團判決無罪;在澳洲被禁,日本1950年代的譯本也被罰款。以台灣的情況來看,早期連武俠小說神怪小說都被禁了,這種有礙風化的書大概也不容易面世。台灣比較為人所知的版本是1981年遠景的湯新楣譯本《康斯坦絲的戀人》(後來改名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我手上這本是1982年德華版,署名蔡明哲翻譯,上網一看就知又是一個假名,1982同一年就出版了雨果的《一七九三年》、大仲馬的《三劍客》、司湯達爾的《帕爾瑪宮闈密史》、史坦貝克的《前進列車》,每一本都大有來頭,而且前人就已經抄過了。所以應該是抄襲本無誤。但一對照就知道,這本並不是抄湯新楣版。那麼源頭是哪裡來的呢?
線索居然來自林語堂。德華版不但在封面上寫著「林語堂鄭重推薦『西方金瓶梅』」的字樣,內文也收錄了一篇林語堂的〈談勞倫斯〉作為前言。查泰萊夫人和金瓶梅的比較就是出自於這篇文章。上網搜尋的結果,發現1936年饒述一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上海:北新)就收錄了這篇文章。網上有全文可看,確定這本就是以饒述一譯本為底本稍加修改而成。後來發現國家圖書館有1949年渝版:
1949年重慶出版的饒述一譯本 |
饒述一譯本:
我們根本就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因此我們不願驚惶自擾。大災難已經來臨,我們處於廢墟之中,我們開始樹立一些新的小建築,懷抱一些新的微小的希望。這是一種艱難的工作。現在沒有一條康莊的到未來的路了,但是我們卻迂迴地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不管天翻地覆,我們卻不得不生活。
這大概就是康士丹斯·查泰萊夫人的處境了。她曾親嘗世界大戰的災難,因此她瞭解了一個人必要生活,必要求知。
這大概就是康士丹斯·查泰萊夫人的處境了。她曾親嘗世界大戰的災難,因此她瞭解了一個人必要生活,必要求知。
Ours is essentially a tragic age, so we refuse to take it tragically.
The cataclysm has happened, we are among the ruins, we start to build
up new little habitats, to have new little hopes. It is rather hard
work: there is now no smooth road into the future: but we go round, or
scramble over the obstacles. We've got to live, no matter how many
skies have fallen.
This was more or less Constance Chatterley's position. The war had
brought the roof down over her head. And she had realized that one must
live and learn.
「蔡明哲」譯本:
我們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我們不願驚惶自擾大災難已經來臨,或在廢墟之中,我們開始樹立一些新的小建築,懷抱一些新的小希望。這是一種艱難的工作。現在沒有一條到將來去的康莊之路了,但是我們卻迂迴地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不管天翻地覆,我們卻不得不生活。
這大概就是康士丹斯·查泰理夫人的處境了。她曾親嘗世界大戰的災禍,她瞭解一個人必要生活,必要求知。
改動不大,也不高明。「我們不願驚惶自擾大災難已經來臨」少了一個標點符號,簡直不知所云。看了國圖的饒譯本才知道可能的原因: 因為渝版紙張極差,有許多小破洞;那個標點符號的位置正好有一個破洞。所以抄襲者以為那裏沒有標點符號,就造成這個難以理解的句子。
書背的書名用的是原著第一版的 The First Lady Chatterley,而不是大家熟知的Lady Chatterley's Lover。有趣的是內頁還附了32頁的彩圖,全都是名家作品。包括雷諾爾、竇加、畢卡索、馬蒂斯等人的畫作,題材全都是裸女。這些裸女圖跟小說有什麼關係? 大概就像封面上聳動的『西方金瓶梅』,想吸引動了色心的讀者?
1949版本,第二行「自擾」後面紙張破損,句點不見了, 導致眾多抄襲本斷句錯誤 |
書背的書名用的是原著第一版的 The First Lady Chatterley,而不是大家熟知的Lady Chatterley's Lover。有趣的是內頁還附了32頁的彩圖,全都是名家作品。包括雷諾爾、竇加、畢卡索、馬蒂斯等人的畫作,題材全都是裸女。這些裸女圖跟小說有什麼關係? 大概就像封面上聳動的『西方金瓶梅』,想吸引動了色心的讀者?
原譯者饒述一有1936年在北平寫的譯序,說明他1934年就翻譯了大半,本來無意出版,後來看到劣譯,覺得不出不行:
最近偶閱上海出版的某半月刊,連續登載某君的本書譯文,便趕快從該刊第一期起購來閱讀。不讀猶可,讀了不覺令人氣短!原來該刊所登的澤文,競沒有一頁沒有錯的(有好多頁競差不多沒有一段沒有錯的!)而且錯得令人啼笑皆非。不待言,許多難譯的地方,該譯者連下筆都不敢,便只好漏譯了,把一本名著這樣胡亂翻譯,不單對不住讀者,也太對不住作者了。
這個某半月刊就是徐訏主編的《天地人》(1936),譯者是王孔嘉,他的《賈泰來夫人》從第一期連載到第九期。三月開始連載,七月饒述一的譯本就出現了,果真是氣得厲害。由於1936年英國還只能發行「淨本」,饒述一特地去找法國印行的全本,再用法譯本輔助:
本書係根據未經刪節過的法國印行的大眾版本(英文本)翻譯的,兼以Roger Cornaz氏的法文譯本做參考。Cornaz氏是勞倫斯指定的法文翻譯者,他的譯文是可靠而且非常優美的。有許多原文晦澀的地方,都是靠這本法譯本的幫助解決的。
至於饒述一是誰? 這本是譯者自費出版,北新是經銷商。而這個譯本在中共建國之後,不見容於當局,從此銷聲匿跡;而饒述一也沒有其他作品。只是根據林語堂寫的那篇文章看來,譯者應該就是文中虛擬的「朱先生」,許多人懷疑饒述一就是朱光潛。從譯序和譯文看來,能有這樣的見識文采,也必是名家才對。
書背的英文書名是原著第一版書名 |
1953年署名「李耳」譯的《查理夫人》(台北:紐司周刊社), 就是饒述一抄襲本 |
台灣早期流通最廣的似乎一直是這個版本
回覆刪除無版權頁更沒有註明譯者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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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畢的故事電影劇照)
好酷! 正在追查一串可疑的版本。包括金陵圖書1982年的"康妮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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