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5日 星期四

台灣最早的格列弗遊記

明治42年(1909年)10月25日,台灣的《教育會雜誌》漢文報開始連載〈小人島〉,一共連載四期(從第二期開始改名〈小人島誌〉),是台灣最早的格列弗遊記。署名蔡啟華抄譯,「抄譯」是日文,意思是節譯。這部作品一定是從日文轉譯的,因為裡面有出現假名リリフウト和 ミルレンド ,以及十四五「町」、「三階」等日文用法。明治42年雖然還有一本日文譯本《ガリヴァー旅行記》,但出版日期在11月,晚於連載開始日期,所以可以排除。而比《小人島誌》早的日譯本目前只見到明治13年的《鵞瓈皤児回島記》初編。譯者是兩個人:片山平三郎口述,九岐晰筆記。


來源:日本國會圖書館




蔡啟華在正文之前先寫了一段世界無奇不有的開場白,又說:

「英吉利者。恰如我邦之島國也。四圍環海。瀕海之人。每好遊於海。故關於航海之談話。自古以來頗多。其中最趣味者。為魯猛爽及涯里覔。」

魯猛爽是從「るびんそん」音譯的,就是魯賓遜。魯猛爽要用台語念喔!當時還在晚清,文言分離,寫的是漢文文言,發音是台語。涯里覔就是ガリバル(鵞瓈皤児的假名注音)前三個字,也就是格列弗了。

這段前言頗有趣味。「我邦之島國」應該是從日本人的角度說的吧!當然,日治時期的台人也是日本子民,所以稱「我邦之島國」剛好。但我們現在一般都說小人國、大人國遊記,蔡啟華卻特別強調「小人島」,可能是受到這本《鵞瓈皤児回島記》的影響,因為書名特別強調最後格利佛回「島」(回到英國)。

《鵞瓈皤児回島記》雖是「初編」,但後來並沒有看到第二部,所以只有第一部的內容,也就是小人國的故事。因此,這也可以說明為什麼蔡啟華只有譯出小人國,因為他用的來源就只有小人國。

「人山」、「六寸」關鍵詞都確認是一樣的。還有敵國邦號「武禮夫士具」就是從ブレフスク音譯的。但《鵞瓈皤児回島記》有八回,蔡啟華濃縮成四回,的確是「抄譯」而不是句句對譯。從開頭可知,日譯本還是比較詳實的翻譯,維持第一人稱,從家世開始交代(五個孩子的第三子);中文譯本卻是改為第三人稱,「其涯里覔者。是英吉利船之醫生也。素以船為宅。往來遠近大洋。」是相當精簡的重述了。

《鵞瓈皤児回島記》正文首頁



蔡啟華的文言節譯本


譯者蔡啟華應是詩社成員,作品不少,但譯作僅此一部。我在大正十五年的《台灣教育會》上看到「送蔡啟華君挈眷留住日本」,詩社同仁紛紛寫詩贈別,看來可能後來移民日本了吧。

以疫情開端的故事:秘密的花園

1964年,洪炎秋的《秘密的花園》在國語日報社出版,和他翻譯的《黑色的鬱金香》、《丁香花下》等都屬於「給兒童改寫的世界名著」。這幾本作品其實跟國語日報其他出版品很不一樣:國語日報通常都出二十世紀中後期的、像是紐伯特獎的當代兒童文學,很少十九世紀作品;而且因為本來就是兒童文學,也很少改寫版。這種十九世紀、二十世紀初的世界名著改寫本,其實比較像東方出版社的調性。因為這幾本書其實一開始都是在《東方少年》月刊上連載的,只是後來洪炎秋到了國語日報社,把這幾本作品也帶過去了。
《秘密的花園》就是1957年在《東方少年》月刊連載的,譯自1956年日本《少女クラブ》三月號的附册,改寫者是村松千代,內頁插圖畫家是江川みさお,但彩色封面是另一位畫家勝山ひろし畫的,所以女主角的長相有點不同。第一張插圖是孤僻的小梅莉和背後盛裝的男女,雖然方向相反,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是同一張圖。《東方少年》連載的時候,每一張圖都用上了;在國語日報社出版的時候,插圖則大幅減少,但第一張圖還是留下來了。 不過國語日報版的圖說是「脾氣古怪的梅莉得不到爸媽的歡心」,讓讀者誤以為後面的男女是她的父母;但其實故事一開始她媽媽是在跟一個客人說話,那個客人是殖民地衛生官員,是來警告她們霍亂疫情已經在本地(印度)爆發。可惜為時已晚,小梅莉的奶媽、父母在幾天內都全死了,其他僕人也都逃走了,獨留下她一個人。
1956年《少女クラブ》三月號贈送的副冊

日文版的第一頁



1957年《東方少年》月刊上的連載


東方少年版悉照日文版的分段和插圖





1964年國語日報的出版單行本



國語日報版不再分段,刪掉大部分的圖,但保留了第一張插圖



疫情期間,看到這個故事的開頭,還真是觸目驚心啊!其實原來的故事對這個媽媽的批判力道更強:他們原本有機會早點撤離疫區的,是因為這個虛榮的漂亮媽媽為了參加一場晚宴延誤了撤離時機,導致全家都命喪印度,只剩下小瑪麗一個人。原文裡殖民地官員安排孤女瑪麗去投靠唯一的親人姑丈(而且姑姑已經死了),日文用おじさん,中文版翻譯成「舅舅」,讓我多年來都覺得這個舅舅真的太不近人情。原來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姑丈,冷漠以對就合理多了。
和Burnett的另外兩部名作《小公子》、《小公主》比起來,《秘密花園》更有深度:雖說三部小說的主角都是孤兒,但小公子還有媽媽在,小公主沙拉也曾有爸爸寵愛,只有秘密花園的瑪麗從小就無人關愛。小公子和小公主都是一開始就個性超好,一路都是兒童典範;瑪麗卻是心理受傷的孩子,從一開始的驕縱寂寞,到後來與表哥的自我療癒過程,人物發展更為成熟。難怪近年來在兒童文學領域中,成為三本小說中最受矚目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