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逼民作偽:查禁圖書目錄

台灣偽譯本這麼多， 一開始是被政府逼出來的。這本民國五十五年的《查禁圖書目錄》就是證據。這本目錄由台灣省政府和台灣警備總司令部合編，登錄了曾被沒收的禁書，裡面當然也有不少翻譯作品。這份目錄看起來是要分發到各單位，方便大家對照，沒收禁書用的。為了怕漏掉，特地在使用辦法說明:

凡有下列情形之一而未編入查禁圖書目錄者，概予查禁。
1.  匪酋匪幹及附匪分子之著作及譯作，以及匪偽書店、出版社出版之書刊。

1966年的查禁圖書目錄已有全文電子檔，使用最為便利。國立台灣圖書館有一本。

這份目錄的編排方式頗為有趣，是按照書名字數排的，就像唱卡拉OK的歌本一樣。例如李霽野翻譯的《簡愛》，就是在「二字部」下面。查禁機關是台灣省保安司令部，查禁日期是民國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下面還有個字號「安欽2098」，不知道是不是某次行動的代號之類的? 查禁原因是「二3」，根據說明，找到根據是《台灣省戒嚴期間新聞紙雜誌圖書管制辦法》第二條「新聞紙、雜誌、圖書、告白、標語及其他出版品不得為下列各款記載: 」的第三款:「為共匪宣傳之圖畫文字」。幾乎大陸譯作被查禁的理由都一樣。像《簡愛》這樣一本十九世紀的英國愛情小說，跟共產黨一點關係都沒有，到底是要如何「為共匪宣傳」? 簡直匪夷所思。當然，問題出在譯者身上。

戒嚴期間相關的查禁條文頒布多次，以下面三條為例，可以看出一些歷史演變:

第一階段:「共匪及已附匪作家著作及翻譯一律查禁」(1951年)
(也就是說，李霽野雖然在台大教過書，跑回去就是附匪了，翻譯一律查禁)

第二階段: 「附匪及陷匪份子三十七年以前出版之作品與翻譯，經過審查內容無問題且有參考價值者可將作者姓名略去或重行改裝出版。」(1959年)

(也就是說，出版社只要把李霽野名字改成「季芳」或「李文」，我們就不抓了。)

第三階段:「匪酋、匪幹之作品或譯著及匪偽出版品一律查禁」(1970年)
 (李霽野是中共黨員，算匪幹吧，還是要禁。但傅東華這種被整的很慘的，我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本目錄分為「違反出版法」和「違反戒嚴法」兩部分，前面是台灣省新聞處查禁的，後者是台灣省保安司令部和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部查禁的。前者的翻譯書有41種，後者的翻譯書有83種，不乏名家手筆。如傅雷的《高老頭》和《貝多芬傳》、朱雯的《流亡曲》和《凱旋門》、李健吾的《情感教育》和《包法利夫人》等。俄國文學被禁的最多，什麼托爾斯泰、杜思妥也夫斯基但、契訶夫、果戈里都禁就算了，連美國文學也會被禁，像是侍衍的《紅字》、徐遲的《華爾騰》、焦菊隱的《愛倫坡故事集》這幾本，雖然一開始是上海美新處籌畫翻譯的，台灣又跟美國友好，卻因為這幾位譯者都附匪了，只能通通淪為禁書。還好政府有開方便法門:譯者換個名字就好啦! 所以這些書其實也都看的到，只是把譯者名字換掉而已。
        民國六十六年也有一本新版的《查禁圖書目錄》，但這些戰前名家的翻譯漸少，倒是增加了不少武俠小說、性愛指南、算命卜卦之類的書籍了。

以下是違反出版法的譯作41種(深淵是出現在1977年的查禁圖書目錄上，但查禁時間也是1952年4月，應該是1966年的目錄漏掉了，所以補在這裡):

	書名	作者	譯述者	出版社	出版年	查禁時間
1	煙	屠格涅夫	陸蠡	文化生活	1948	1952.4
2	三天	戈爾巴托夫	斯勳	海燕	1946	1952.4
3	死敵	鄒洛霍夫	曹靖華等	文光	1947	1952.4
4	門檻	屠格涅夫	巴金	文化生活	1947	1952.4
5	春潮	屠格涅夫	馬宗融	文化生活	1938	1952.4
6	前夜	屠格涅夫	麗尼	文化生活	1939	1952.4
7	恐懼	亞非諾干諾夫	曹靖華	文化生活	1937	1952.4
8	亞瑪	庫普林	汝龍	文化生活	1949	1952.4
	深淵	傑克倫敦	齊鳴	光明	1948	1952.4
9	遠方	蓋爾遠	佩秋，曹靖華	文化生活	1937	1952.4
10	磁力	高爾基	羅稷南	生活書店	1947	1952.4
11	懸崖	岡察洛夫	李林	文化生活	1937	1952.4
12	死魂靈	果戈里	魯迅	文化生活	1948	1952.4
13	金鑰匙	托爾斯泰	王易今	開明	1937	1952.4
14	性心理	愛理斯	明章	重光	1956	1963
15	性教育	美國堅斯博士		性教育叢書出版社	1950	1959
16	人之大倫	山口川子	湯巴天	幸福家庭雜誌社		1963
17	人生一世	薩洛陽	洪深	晨光	1949	1952.4
18	貝多芬傳	羅曼羅蘭	傅雷	駱駝		1952.4
19	性的祕密	美國堅賽博士	勻衣	性教育叢書出版社	1949
20	草原故事	高爾基	巴金	文化生活	1935	1952.4
21	貴族之家	屠格涅夫	麗尼	文化生活	1946	1952.4
22	愛的奴隸	高爾基		上海雜誌公司	1946	1952.4
	豪門美國		杜若等	上海世界知識社	1948	1952
23	為了人類	高爾基	瞿秋白 呂伯勤	掙扎社	1946	1952.4
24	麵包房裡	高爾基	適夷	上海雜誌公司	1948	1952.4
25	上尉的女兒	普式庚	孫用	文化生活	1947	1952.4
26	不幸的少女	屠格涅夫	趙蔚青	文化生活	1946	1952.4
27	天藍的生活	高爾基	麗尼	上海雜誌	1949	1952.4
28	英雄的故事	高爾基	以群	上海雜誌	1948	1952.4
29	奧羅夫夫婦	高爾基	周覓	上海雜誌	1948	1952.4
30	奧勃洛摩夫	岡察洛夫	岡察蜀夫	新知書店	1946	1952.4
31	義大利故事	高爾基	適夷	開明	1946	1952.4
32	陰影與曙光	歐根雷斯	荃麟	開明	1947	1952.4
33	靜靜的迴流	屠格涅夫	趙蔚青	文化生活	1945	1952.4
34	羅曼羅蘭傳	威爾遜	沈鍊之	文化生活	1949	1952.4
35	俄羅斯的童話	高爾基	魯迅	文化生活	1947	1952.4
36	巡按史及其他	果戈里	耿濟之	文化生活	1947	1952.4
37	蘇聯文學與戲劇	萊奧諾夫等		光明書店	1946	1952.4
38	阿托莫洛托夫一家	高爾基	汝龍	文化生活	1947	1952.4
39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勞倫斯	岡田櫻子	日本泛亞社	1952	1964(三十九(一)3
40	致青年作家及其他	托爾斯泰	曹靖華	上海雜誌	1946	1952.4
41	屠格涅夫的生活和著作	斯特拉熱夫	劉執之	文化生活	1949	1952.4

研究這份書目，可以看出大部分都是1940年代上海出版品，多數是在1952年查禁的。1960年代查禁的就比較是所謂誨淫的《性的祕密》或《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書。

有趣的是，和偽譯比對，可以發現這份禁書書單中至少八種有「安全版本」流傳:

禁書(違反出版法)	查禁時間	安全版本
陸蠡(1948)《煙》	1952	凡谷(1970)《煙》(台北:正文)
馬宗融(1946)《春潮》	1952	林峰(1958)《春潮》(台北:旋風)
麗尼(1947)《前夜》	1952	林峰(1957)《前夜》(台北:旋風)
傅雷(1946)《貝多芬傳》	1952	宗侃(1954)《貝多芬傳》(台北:新興)
麗尼(1937)《貴族之家》	1952	林峰(1957)《貴族之家》(台北:旋風)
趙蔚青(1945)《不幸的少女》	1952	李閔生(1970) 《不幸的少女》(台北:巨人)
沈鍊之(1947)《羅曼羅蘭傳》	1952	哥倫(1967) 《羅曼羅蘭傳》(台北:正文)
劉執之(1949)《屠格涅夫的生活與著作》	1952	林致平(1976) 《屠格涅夫生平及其代表作》(台北:五洲)

違反戒嚴法的譯作更多，有83種，其中樓適夷一人後面有括號加註「匪幹」。看起來查禁次數比出版法多，大部分是在1950年代。這份書目錯字不少，出版資料也常常有缺，至少有30種有改過名字的「安全版本」流傳:

	書名	作者	譯者	出版社	出版年	查禁時間
1	文憑	蘇.丹青科	茅盾	永祥印書館	1946	1951安達
	人間	高爾基	樓適夷(匪幹)	開明	1946	1972和篤
2	白癡	妥斯退夫斯基	叔夜	文化生活	1946	1952.4 安達0457
3	地糧	紀德	盛澄華	文化生活	1946	1956.6 安力0821
4	初戀	屠格涅夫	豐子愷	開明	1947	1956.6 功力0320
5	紅字	霍桑	侍衍	國際文化服務社	1942	1954.11 安欽1855
6	相持	斯坦倍克	董秋斯	駱駝	1946	1954.12 安欽2098
7	娜娜	左拉	王了一	商務	1947	1954安欽
8	異端	霍普特曼	郭鼎堂	商務		1955安愈
9	窮人	妥思退夫斯基	文穎	文化生活	1949	1958明旭
10	簡愛	沙洛蒂勃郎特	李霽野	文化生活		1954.安欽
11	懺悔	高爾基	何妨	中華		1956安力
12	人和山	伊林	董純才	開明		1954安欽
13	三姊妹	契訶夫	曹靖華	文化生活	1946	1952安達
14	石榴樹	索洛延	呂淑湘	開明	1947	1958宏實
15	伏德昂	巴爾札克	陳學昭	文化生活	1950	1952安達
16	紅馬駒	斯坦倍克	董秋斯	駱駝	1948	1954安欽
17	流亡曲	雷馬克	朱虔(?)	文化生活	1948	1952安達
18	高老頭	巴爾札克	傅雷	駱駝書店	1946	1954安欽
19	浮士德	歌德	郭沫若	群益	1947	1953安欽
20	華爾騰	梭羅	徐遲	晨光	1949	1958明旭
21	凱旋門	雷馬克	朱虔(?)	文化生活	1949	1952安達
22	幾點鐘	伊林	董純才	開明	1949	1954安欽
23	新越南	羅斯	移模	上海時代	1649(?)	1954安欽
24	誰之罪	俄.赫爾詹	適夷	世界知識	1947	1958明旭
25	雙城記	迭更司	羅稷南	駱駝		1954安欽
26	櫻桃園	柴霍甫	滿濤	文化生活	1949	1958明旭
27	乞丐皇帝	馬克吐溫	俞荻	神州國光	1951	1958明旭
28	天下一家	美.威爾基	劉尊棋	中外		1954安欽
29	世界政治	英.杜德	張弼等	生活	1947	1954安欽
30	世界通史	海思等	劉啟戈	光明	1949	1956安力
31	我的童年	高爾基	卡紀良	上海啟明	1949	1959.10 憲恩
32	情感教育	福樓拜	李健吾	文化生活	1948	1958明旭
33	畢愛麗黛	巴爾札克	高名凱			1954安欽
34	葛萊齊拉	拉馬爾丁	陸蠡	文化生活	1947
35	漂亮女人	陶樂賽派克	羅稷南	晨光	1949	1958明旭
36	經濟史觀	塞利格曼		上海商務		1960倡偵
37	綠野仙蹤	沃勒岡夫	金人，文霄	光明	1950	1955安愈
38	人間的條件		蔡謀渠等	公益	1959.9	1959憲恩
39	文學回憶錄	屠格涅夫	蔣路	文化生活	1949	1954安欽
40	古代世界史	密蘇里那	王易今	開明	1948	1952安達
41	古屋陳列室	巴爾托克(?)	高名凱	海燕	1949	1958明旭
42	包瓦利夫人	福樓拜	李健吾	文化生活		1955安愈
43	甲必丹女兒	(普式庚)	(孫用)	(東南)		1961倡偵
44	地區的才女	巴爾札克	高名凱	海燕	1950	1958明旭
45	你往何處去	顯克微支	喬曾劬	商務	1947	1958明旭
46	杜爾的教士	巴爾札克	高名凱	海燕	1949	1958明旭
47	迭更司評傳	莫洛亞	許天虹	文化生活	1949	1958明旭
48	莫洛博士島	威爾斯	李林，齊裳(黃裳?)	文化生活	1948	1954安欽
49	格列佛遊記	史惠甫脫	范泉	上海永祥印書館	1948	1956安刀
50	敘述與描寫	盧卡契	呂熒	新新	1946	1957安練
51	微雪的早晨	郁達夫	楊逵	東華	1948	1952安達
52	愛情與麵包	斯德林堡	姚蓬子	作家書屋	1947	1958明旭
53	傑克倫敦傳	斯通	董秋斯	海燕	1948	1955安愈
54	萬尼亞舅舅	契訶夫	麗尼	文化生活	1949	1958明旭
55	戰爭與和平	托爾斯泰	郭沫若。高地	駱駝	1948	1957
56	十萬個為什麼	伊林	董純才	開明	1946	1958明旭
57	大衛科波菲爾	迭更斯	許天虹	文化生活		1952安達
58	匹克威克外傳	迭更司	蔣天佐	駱駝		1958明旭
59	幼年、少年、青年	托爾斯泰	高植	文化生活	1947	1953
60	世界名人逸事	臺爾，卡乃基	謝頌羔	國光	1947	1956安力
61	安娜、卡列尼娜	托爾斯泰	周覓，羅稷南	生活	1947	1957安練
62	米露埃.雨兒胥	巴爾札克	高名凱	海燕	1951	1958明旭
63	伊利阿得選譯		徐遲	群益	1947	1958明旭
64	政治理論系統	柯爾	劉成韶			1958宏實
65	基度山恩仇記	大仲馬	蔣學模	文摘	1948	1958明旭
66	開墾的荒地	碩洛霍夫	鍾蒲	中華	1945	1954安欽
67	最新小兒科學		西醫學術編譯館	新陸	1959.1	1959.8憲恩
68	愛與死的搏鬥	羅曼羅蘭	李健吾	文化生活	1946	1952安達
69	愛倫坡故事集	愛倫坡	焦菊隱	人人	1952	1956安力
70	發明家的苦惱	巴爾札克	高明凱	海燕	1949	1958明旭
71	葛蘭法歐琴尼	巴爾札克	高明凱	海燕	1949	1958明旭
72	德國問題內幕		賓符	世界知識社	1948	1951安達
73	鄧肯女士自傳		于熙儉	文星 大眾	1965.1	1966莒控
74	少年維特之煩惱	歌德	郭沫若	群益	1949	1958明旭
75	外省偉人在巴黎	巴爾札克	高名凱	海燕		1958明旭
76	司徒雷登回憶錄	(司徒雷登?)	羅俊	文友		1958宏實
77	在敵人後方戰鬥	波利亞科夫	劉亞夫	光華		1955安愈
78	林肯在伊利諾州		袁俊	晨光		1955安愈
79	柔密歐與幽麗葉	莎士比亞	曹禺	文化生活	1947	1954安欽
80	世界名人逸事新集	美代爾卡耐基	李木		1948	1955安愈
81	果戈里怎樣寫作的	萬壘塞耶夫	孟十還	文化生活	1947	1955安力
82	俄國短篇小說精選	朱益才(?)	趙宗深	上海經緯		1954安欽
83	記原子戰下的廣島	約翰。赫爾塞	求思	合群社	1946	1956安力

1964年的查禁圖書目錄是活頁裝訂，現藏國立台灣圖書館

1970年的查禁圖書目錄，開本變小，也是活頁裝訂，裡面有不少手寫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