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絲密勒非黛絲姑娘也

1981年裕泰版的《玉女情懷》，係抄襲1956年方馨譯的《黛絲•密勒》(香港:今日世界)

在舊書店看到這本書的封面和書名《玉女情懷》時，以為只是一本普通的西洋羅曼史。但一看到作者是亨利•詹姆斯時，不禁肅然起敬。Henry James是文風細膩的大師，出了名的不好翻譯。翻到背面，看到大大字的MILLER DAISY，有點愕然，怎麼姓名都顛倒了呢，再看到書商好意寫了中文，寫的卻是「黛絲姑娘」，殊不知此黛絲非彼黛絲，雖然硬要說她是黛絲姑娘也不能說錯，但我們一般所謂的《黛絲姑娘》是指哈代的Tess of the d'Urbervilles，大陸譯為《苔絲》，是鄉下村姑來的，不是這位美國名媛。再說 Daisy Miller 只是中篇小說，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卻是超級長篇，篇幅差異甚大。

出版商把書名Daisy Miller寫成Miller Daisy了；
舊書商又自作聰明加上「黛絲姑娘」，錯上加錯

我再翻到摺頁，看到這個書系的前一本是賴純如譯的《魂歸離恨天》時，我就開始懷疑這是個抄襲本了。因為所謂「賴純如」譯的《魂歸離恨天》(Wuthering Heights)，就是抄襲羅塞1945年翻譯的《魂歸離恨天》，這是我們早就知道的。有一就有二，「葉蕧馨」也是查無資料的不明譯者，於是找1981年以前出版過的譯本來對。其實只有一本，就是1956年方馨譯的《黛絲•密勒》(香港:今日世界)。1956年的版本是和Henry James另一部中篇小說《碧盧冤孽》(The Turn of the Screw)合刊，不過《碧盧冤孽》是秦羽翻譯的，不是方馨譯的。(順便一提，《碧廬冤孽》書名陰氣森森，取得極好，比大陸譯名《螺絲在擰緊》高明不知凡幾。若要照顧到原書名意象，我覺得「步步驚心」倒是很貼切。可惜這個建議沒有被採用，去年新出譯本叫做《豪門幽魂》。)

        方馨的譯法是比較本土化的。像這一段就用上了「風韻猶存」、「半老徐娘」、「流言蜚語」這些四字成語:

我意思說，有些人提到他時，總堅持他之所以長期滯留在日內瓦是因為捨不得那裏的一個外國女人--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很少美國人--恐怕根本沒有一個美國人--看見過這女人，不過大家都聽見過各種關於她的流言蜚語。

    「葉蕧馨」的譯本只改了一個字:
我意思說，有些人提到他時，總堅持他之所以長期滯留在日內瓦是因為捨不得那裏的一個外國女人--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很少美國人--恐怕根本沒有一個美國人--看到過這女人，不過大家都聽見過各種關於她的流言蜚語。

其實原文並沒有什麼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只不過是個「姐姐」而已: "a foreign lady--a person older than himself." 主角27歲，30出頭也就是個姐姐了。

1956今日世界版的《碧廬冤孽》署名兩人合譯，其實是收了兩篇小說，一人譯一篇。
《黛絲密勒》是第一篇，中文書名只用了《碧廬冤孽》，英文書名倒是兩個都有寫明。

1956年方馨譯的《黛絲•密勒》出單行本，1967年出雙語版，這本是1969年再版

方馨本名鄺文美(1919-2007)，或是宋鄺文美(香港人習慣冠夫姓)，就是宋淇(林以亮)的太太。她和張愛玲都讀過上海聖約翰大學，又都在香港美國新聞處任職，私交甚篤。張愛玲的遺產就是由宋淇夫婦管理。有趣的是，宋淇倒是內舉不避親，在《碧廬冤孽》的序中對譯者深具信心:

「詹姆斯的行文真成了一種『文字障』……到現在為止，詹姆斯的作品不為中國讀者所知，這當然是一個原因。……（讀者）可以拿原文來和譯文對照一下，就可以知道譯者所遭遇到的困難和辛苦了……現在有機會拿詹姆斯介紹給中國讀者……真可以說是一件盛舉。」

中英對照版的封底也盛讚方馨的譯文:

譯文之優美，堪作翻譯範本。原文與譯文，都值得細加欣賞。無論對練習翻譯、學習英文、或欣賞文學，本書都有一讀再讀的價值。

關於裕泰的名家選集，還有一件光看書名就有九成九把握可以破案的，就是署名「葉富興」翻譯的《郎心狼心》。這本作者是「德萊賽」，想必就是鍾憲民翻譯的《人間悲劇》。這本 An American Tragedy 的翻譯，書名從《人間悲劇》(1945)開始不斷演變，1954年先變成《一個亞美利加的悲劇》(署名「顧隱」，新興出版社)，1965年又變成《狼心如鐵》(署名「葉娟雯」，東海出版社)，1969年再變回《人間悲劇》(署名「劉明遠」，北一出版社)，1975年出現第四個書名《郎心如狼》(無署名，綜合出版社)，1981年出現郎心系列的另一書名《郎心狼心》(無署名，喜美出版社)，同年逸群出版社署名「黃夏」的譯本則選用了比較古典的《狼心如鐵》。但無論名字如何改，全部都是鍾憲民譯本，無一例外。既然裕泰已有案底，這本《郎心狼心》九成九也是鍾憲民譯本。至於「葉蕧馨」和「葉富興」的關係，或許都是老闆的藝名吧。